下午补觉睡到晚上。
晚上无事可做,林子显抱着吉他窝在沙发里瞎弹。
他举着一本书在懒人沙发里瞎看。
谁也没往心里去。
程剑来敲门,发现门根本没锁,敞开看无所事事的二人。
“走着?”
他大拇指竖起,朝屋外指了指。
也没说什么事儿。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谢京衔起身换件卫衣便跟着走。
林子显寻思谢京衔走了他也无聊,麻溜地跟上。
一路瞧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儿,琢磨哪里不对。
经过一家小宾馆,林子显才猛然想起,他破处那天可没有那么苦大仇深。
那天他就像被蜂蜜山包围的维(pooh bear)尼熊一般,幸福地觉得满世界在冒粉红泡泡,恨不得给陈韵灵摘星星摘月亮。
哪儿像谢京衔现在这样?周身被颓然委屈环绕,像吃了天大的亏。
委屈……
“……”不会吧?
林子显脑海中劈过一道闪电,思绪瞬间被厘清。
谢京衔一天没怎么正经吃饭,路过一家卤肉卷,想买一个,问他俩要不要吃。
扭头一看,程剑一进夜市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林子显正一言难尽在看他。
“?”
“不是自愿的?”林子显豁然贯通。
“说什……”谢京衔愣了下,别开脸,“吃不吃。”
林子显登时茅塞顿开,思路开朗。
“文此乐?”
都别吃了。晦气。
“诶别啊。”林子显扯他袖子拉回来,“吃,我请,吃多少都行。”半晌,他摇了摇头,重重叹气,“造孽啊!”
俩人手握卤肉卷,蹲坐在路边开吃,等程剑回来找。
既然已经被林子显猜出来,谢京衔也不打算再昧地瞒天。
他说:“也没有那么不自愿。”
林子显以为他好面子,鼻子吸吸空气,全是隔壁烧烤摊儿的油烟味,爆蒜味儿。
“不用跟我解释,做兄弟,在心中,我明白,这事儿我化成灰都记得,一定心里铭记,这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
“……”
谢京衔侧头瞧他,低头摇头,幅度细微。
“你不懂。”
“没事的,兄弟,大清亡了,非处不犯法,昨晚就当被狗咬了,从今天起,你又是一条好汉。”
“……我觉得她挺犯法的。”
事情一码归一码。
“你说她到底想干嘛?”
“想干嘛,看上你了呗。”林子显一脸‘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吗’地咬了一口满满都是肉的卤肉卷。
“你认真的?”谢京衔盵他一眼,兴味索然地敛回视线。
“那你说为什么?”
谢京衔沉默咬下一口卷皮。
他几乎没跟人说过,其实他很满意现状,有地方住,姥姥健康,弟弟健康成长,朋友们都有手有脚有工作,一日三餐不愁,工作也不愁找不到,不会有光明的未来,被人视为眼中钉,羡慕嫉妒恨,也不会太潦倒,一切都很普通,很平常,很顺利,很安心。
文此乐的出现,打破他的平衡,他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迟迟不说话。
林子显吐槽:“你怎么吃个卤肉卷都能吃出抽雪茄的架势。”
谢京衔扯扯嘴角,没能笑出来,站起来时恰好一只老鼠路过。
老鼠长得硕大而肥美,他一个抬脚射门,老鼠弹得飞到两米外的垃圾堆旁。
真烦。
几天后,伴随着国庆节来临,冷空气来袭,裘泽羽空闲下来,约乐队几人到历翰学开的咖啡店写歌,顺便商量录新专的歌曲。
谢京衔带笔电到店时,裘泽羽几人还没到,历翰学有两个客人在,正埋头专心做咖啡,与客人闲聊一些关于咖啡的话题。
他也不是头一次来,在中间桌子的一角落座,面对门的方向,给笔电插上电源。
历翰学招呼完客人,才扭头看向自己的好哥们儿,发现他不但穿着卫衣,还在外头加了一件外套,脸上戴着口罩,浑身颓然。
“你又怎么了?”历翰学扬眉。
“……发烧。”他有气无力回,手指敲着键盘。
“又换季?”
历翰学双手抱臂,寻思他过去发烧的频率也没那么高啊?一个成年人,不到一个月能发烧两次,还真是神奇。
仔细一想,他们乐队成立不到两年,乐队接不到活儿,成员只能私底下报复性接活,来维持音乐这条路。
四百天里,基本三百天在各过各的,频不频繁他也不知道。
“冷空气,寒流。”没什么温度的语气。
“给你热杯牛奶?”
“鸳鸯吧,少糖。”
“行,也别加糖了,用代糖吧。”
历翰学做着鸳鸯,有点好奇,“你这体质,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啊?烧得这么频繁,甭是什么病在给你预告。”
“习惯了,打娘胎出来就这样。”他摸着鼠标,点开扫雷。
“这么虚弱?”历翰学不解,看他快一米九的身高,“那怎么长到一米八八的?”
“基因。我爸一米九二,我妈一米八八。不过你说得对,我好吃好喝供着,就是虚弱才没长到两米。”
“……卧槽。”旁边两个客人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闻言,谢京衔抬头,与他们四目相对,默默将他们从头到尾审视,在口罩里扯了个他们看不到的笑容,还他们一个‘抱歉,戳到你们痛点’的悲悯眼神,而后恢复面无表情,继续扫雷。
客人:……我没惹。
历翰学偷笑,热鸳鸯放到他面前,“那你休息一会儿吧,趴着睡一下,老裘他们也差不多到了。”
双节出行人多,更别说海市是一座旅游城市,平日本地人生活都稍显拥挤,节假日突然一大波外地人鱼贯而入,简直雪上加霜,所以另外两个在堵车的路上。
趴着更不舒服。谢京衔摘下口罩,泯了一口香醇热鸳鸯,眼神凝滞扫雷的布局,脑算着下一个雷在哪里。
扫雷是有技巧的,他头脑因发热而运行地比平时要慢,思考的时间更漫长。
好在裘泽羽他们没让他等太久,在他刚结束第二盘扫雷时,裘泽羽和马醉蓝背着吉他进来。
键盘手不在,陪放假的女儿过节。
乐队里五人年龄浮动较大,最大是键盘手李璋,三十一岁,结婚好几年,有个女儿。
其次是贝斯手历翰学,二十七,刚结束上一段恋情,爱好是贝斯和咖啡。
第三是吉他手马醉蓝,二十五岁,十三岁那年,为追心爱的青梅而误打误撞学吉他,十八岁追另一个女生进了这行。
第四是主唱裘泽羽,二十二,富二代。
最后谢京衔,十九。
最大和最小的相差十二岁,平时相处没什么包袱,李璋跟女儿接触得多,人较童趣,谢京衔肩负养家重任,较早熟,大家宛若同龄人,也不矫情,怎么自在怎么来。
待二位客人一走,谢京衔把笔电推到中间,几个人探头围着电脑。
这次专辑主题为《在路上》,他拉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之前的库存,也有这几天写的beats。
一时间,自由的鼓组节奏充斥逼仄的咖啡店。
谢京衔嫌几个大男人围在一起空气不好,站到一旁角落,靠货架喝热鸳鸯,迟钝心想,他来之前是想喝热可可的……怎么到这里成了热鸳鸯?
“这个不错。”裘泽羽指着现在播放的beats,“要是这里鼓点加个砰砰砰嚓嚓嚓砰……这里吉他挣挣挣扎扎扎完了转到这儿挣挣扎扎……贝斯过门这位置根音接五度音……”
“哦。”谢京衔面无表情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听完beats轮到hook。
他擅长作曲,享受创作一首歌从零到有的过程,偏向史诗风和中毒性的节奏。而裘泽羽负责编曲,依照谢京衔给的旋律添加上各种音色,配上和弦等,糅合元素作出乐队想要表达的概念。
打个比方:他擅长捏人,给小人捏出最佳的预设比例,最佳的头肩比,最佳的肩胸比,最佳的腰臀比……但小人不能光着身体走到大众面前,或是随便捡一件衣服披着就到舞台上表演,所以裘泽羽需要做的即是帮小人穿上属于他们乐队专属的服饰。
他经常半夜三更收到裘泽羽的来电,打来哭诉,指责他独立创作的这些旋律过于剑走偏锋,编曲编到他头皮发麻,旋律稍微改动一下,味道就变了。
谢京衔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那些乐队不要的弃曲,谢京衔会打包卖给外面的公司,有时歌手那边会想由他全包,这时他几乎能与裘泽羽感同身受,好比创作者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文,乙方被迫修改八十遍的方案,改到最后人都麻了,对方可能还不满意。
裘泽羽很头痛,不止一次求他别把调儿飞的那么高。林子显吐槽裘泽羽那句‘e5只能碰一秒,铆足劲儿飙一句e5的路上能漏好几个气’,就是因为他总把框架写太大,编曲不好编,坑了裘泽羽。
当然这句话有夸大嫌疑,却也不无道理,e5在男生这里已经算高音,加之裘泽羽音色不太统一,一上e5就开始挤,这种本钱条件下,完成度肯定不高。
裘泽羽胜在音色好,金属嗓,摇滚就是他的舒适区,所以他很放任裘泽羽,裘泽羽怎么求都没用,但裘泽羽怎么改都行。
他对裘泽羽的编曲能力印象和他人一样,花里胡哨,加很多音效。裘泽羽则反过来说他一定是那种喜欢‘鸡有鸡味,鱼有鱼味,菜有菜味’的人,追求本真,不破坏旋律本身自带的磅礴宏伟。谢京衔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在‘里面的世界’待了一下午,暂时拉了一个文件夹,放入几首待用的beats和hook,不一定能用上,就当候补名单。
气氛正好,几人用马醉蓝带来的吉他当场谱编了一曲,谢京衔负责拿笔划拉五线谱,写完了转笔品鉴,陷入沉思,感觉上也还……行吧。
“怎么样?”裘泽羽问。
“不行。”谢京衔放下笔和纸,趴桌上,“我晕音乐。”
“……”
裘泽羽从他手上拿过笔,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温度,说:“得,烧熟了,火葬场都不用去了,待会就能自焚。我们赚大发了,门票都不用买就能看到生物奇观。”
“那先给钱。”他两手摊桌上,被马醉蓝一拍。
马醉蓝说:“钱个屁,去医院吧,这时候献祭你还太早,死了也没人知道,你想我们在livehouse缅怀你,还是在万人演唱会缅怀你?”
“这么严重啊?”谢京衔坐起来,自己摸额头,“那还是演唱会吧。电脑放这儿,u盘你们要吗?”
u盘里都是他作的曲子。
“你拿走吧,下周一直接去我录音室写歌。”裘泽羽拿上外套,“我送你去医院。”
“嗯。”他拔下u盘,让历翰学收拾一下,转身就走。
到门边,刚打开门,谢京衔猛地退了回来。
门关上。
“干嘛?”裘泽羽被他突然的后退撞了一下,险些打了个趔趄,错愕问。
谢京衔摇摇头,没回答,飞速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寻找一个藏身之地,最后瞄准历翰学工作台底下的空间。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他不假思索钻进去。
裘泽羽与历翰学面面相觑,裘泽羽不解地挠挠发梢扎痒的脖子。
“你再不去医院,你真的会烧傻……”
下一秒,门被从外推开。
裘泽羽话音戛然而止。
他回头,迎面走进两个珠光宝气的女生。
裘泽羽与她们目光交汇,电光石火之间,真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