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衔工作的地方仍在城西一带,出宜群社区的范围,比城西其他村镇要繁华一些,算是城西近年开发的商圈,建筑都看得出来是这两年新起的高楼,崭新的外墙和干净的街道。
那个俄罗斯人开的文身店就在这条街上,从里到外以简练的色彩和冷静的基调为主,强调理性冷静的同时加入少许的创意加以配置,华丽、精致、不对称。
简而言之:一股宗教美术的审美。
虽然没有戳到文此乐的点,但不可否认的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毛子的美术造诣和水平真是惊人。
店里人头攒动,多是年轻男女,打扮火辣,唇钉舌钉在灯光闪烁下,看得人眼花缭乱。
前台分食着刚到的奶茶外卖,玻璃感应双门兀然打开,两个前台条件反射看去,只见门口空无一人,地上一只小猫踏着碎步慢悠悠进来。
其中一人认出来了,这是隔壁店的猫,平时主人看店,会把它牵绳锁在自家店里,这会儿不知怎么给松绑逃出来了。
正在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拿这只小猫怎么办的时候,门忽然关上了!
一切发生的很快,小猫头被缓缓关上的门夹住,留出一条缝隙,猫儿头尾四肢拼命挣扎着,发出奶声奶气的求救声。
二人看到这一幕,头皮发麻,赶忙绕出前台。
陡然间,一个身影箭步来到门前。
玻璃门感应到门前站着人,徐徐打开,猫咪获救,逃也似的蹿了出去。
碰巧这时猫主人察觉到猫咪不见,慌张出来找猫,与猫撞上,一句谢天谢地,弯腰捏起猫的后脖颈,而后破口大骂:“你个逆子!谁让你跑出去的!”就这样掐着猫的后脖颈,骂骂咧咧地回到自个儿家店。
按程序设定,玻璃门打开十秒钟后自动关闭。
文此乐默默收回视线,隔着干净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与门后的两个店员目光交汇。
店员忙不迭伸长胳膊,摁一旁墙上的按钮,把门打开。
“欢迎光临,女士。”前台笑脸相迎招待她,“刚才受惊了。”
“我找谢京衔。”
文此乐开门见山。
“小谢啊。”两个前台对视一眼,似乎不意外,偷偷笑着。
“小姐,你有预定吗?小谢现在忙着呢。”
这几日来找谢京衔的客人,多到她们数不过来,其中男女都有。
“没。”文此乐看了眼手机时间,换了个措辞,“我来接他下班。”
啊?此话一出震惊前台。二人惊讶对视。她们还以为又是哪个女客被小谢迷住,原来是家属?
文此乐将手机放回包里,抬手抚了下因低头而滑到脸畔的发丝,边问:“他今晚要忙到几点?”
前台二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从她手腕掠过,手腕的链子,经典香奈儿的标志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知。
文身师几点下班这一点也不是什么机密,很多没有预定的客人过来咨询,多是冲着公众号介绍,根据风格来指定文身师,一般她们会提醒客人,文身师几点有空,让双方预约一个双方空闲的时间。
“他现在手上这个客人是3d,面积较大,已经文八个小时了。”前台顿了顿,又说,“说不准,也许客人熬不住,待会就下班,也有可能会熬到后半夜,小谢后面就没有其他客人了。小谢?”
文此乐倏然扭过头,看到她想要找的人,无精打采无光的眼眸一下变得明亮。
反之对方是轻皱了下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啊。”她眉眼弯弯,嘴角勾了下。
俩人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谢京衔今天穿了件宽松黑色半截袖,下身运动裤,看上去石膏拆了,裤子垂着,裤管阔腿,浑然没有石膏撑起来的臃肿形状,不过能看出来,他走路依然不太对劲。
谢京衔闻言,没什么表示,手里拿着保温杯,出来是要去倒水。
“小谢,这位小姐找你,你们认识吧?”前台品出他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想问要不要驱赶。
他想说不认识,把人赶出去,可把目光放到文此乐身上,她今天好像不太一样,眼神湿润,脸颊眼下晕着的红,如同傍晚的落日,看上去竟有点可怜兮兮?
他抿了抿唇,还是对前台说了认识,转身向饮水机走去。
闻言,文此乐跟过去,眉眼弯起来,小声道:“原来你认识我啊。”
她语气里含着明晃晃的笑意。
“你别得寸进尺啊。”他声音小,语气里却有警告,摁下饮水机的热水按钮。
文此乐憋着笑,艰难忍着,心里有着说不清楚的惬意和愉快。
她又问:“你腿好了?”
“换了夹板。”
“那是差不多好了?”文此乐依然觉得心痒痒的。
“差不多。”
“几点下班啊?”文此乐看他热水装得差不多,换到凉水下。
“你又想干嘛?”他顿觉头疼。
文此乐自然不会明说,反正到头来他只会给出拒绝的答案。
他一出现,等候区那边的视线齐刷刷往这边扫,人人举着手机,有小部分人是冲着他来的,但也有一部人纯属跟风凑热闹,不明白她们怎么都往那边看,也想探个究竟。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生遮挡了她们的目标。
“那是谁啊?”有人问。
“好像不是我们的人,你们见过她吗?”
“没有……”
“没有……”
“那边好多人在看你。”文此乐岔开话题。
谢京衔倒完水,头也没回就知道她在说谁,这些人声称是他和乐队的粉丝。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群人是谁。
他这支乐队名叫“可乐加身”,灵感来源于“诰命加身”,原意是古代的一种惩罚方式,意思是除了处死外再加上剥夺身份的惩罚。乐队主唱取的名字。
并不红,准确来说是灾难,八百人场都难坐满,上过几次livehouse,跟其他同样不怎么红的乐队捆绑销售打包卖。
不过乐队几人长得还不赖,所以他们经常从livehouse为数不多的观众里,精准吸来一批颜粉。
既然有粉丝,就算只有两百个粉丝,也有可能混进个别性格极端大胆的粉丝,也就是所谓的私生饭。
虽然谢京衔不这么认为,但他在粉丝们眼中过得“大写的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历翰学总在群里给他们分享一些超话里粉丝们刚编的故事。
故事标题为:《我们可怜的京哥今天又在哪里端盘子?》
有些是真偶遇。
最近更多的是别有用心,就像现在在等候区的这一批,赶也赶不走,一天下来前台说她们就差在沙发上扎根了,倘若不是店里不能吃饭,估计她们连午餐晚餐宵夜都能在店里解决。
历翰学猜测,起因是主唱裘泽羽被邀请去参加国内一档爆火综艺的第二季,不日播出。
这些人嗅到乐队即将要火的苗头,有的是职业粉丝来提前押宝,有的则是来蹲点,拿一手资料,要是能蹲到黑料就更好了。
一旦主唱裘泽羽在综艺里有点爆红的迹象,那这些资料可值钱了,供综艺上的其他对家公司可挑。
他最近咖啡店里也来了很多这种人,一天下来光喝咖啡,喝完一杯又一杯,就是不走,第二天换一个人来,重蹈覆辙,怪毛骨悚然的……
谢京衔也认为这些人不是粉丝,懒得理会,手机拍拍可以,不要找他搭话就行。
好在这些人还算规矩,并不怎么打扰他,而上下班路上,张武能帮他规避掉很多麻烦。
“小谢哥。”里屋的店员撩开帘子叫他,“客人说休息好了,今天速战速决。”
谢京衔应了声。
陆续文身八个小时,期间休息三四次,刚才客人再次提出休息,谢京衔没有异议,眼见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他抽空出来倒杯水,谁曾会碰上文此乐……早知不出来了。
不知道她想干嘛,于他而言应该没什么好事儿。
“我工作了。”意思是你走吧。谢京衔握着保温杯往回走。
经过身边时,文此乐顺着他身上的淡香往回看。
他走路依然瘸瘸地,左腿不怎么敢给力。
谢京衔进入小隔间,准备给工作收尾。
躺在多功能床上的这位客人来过三次,半月前第一次来,两天内跟他敲定了3d图,右手想要作出机械手臂的效果。
第二次来正式上手动工,陆续文了六个小时被一通急电叫走,相隔半月后来第三次,继续未完的设计图。
这活儿精细,他早已习惯,过去他也只接大图不接小活。
长期面对一个客人,总好过一天内做几个小刺青,前者顶多前十分钟活泼一点,接下来几个小时人就麻了,后者话密的概率很高,总会问东问西。
凌晨一点多,终于完工,客人脸上写满疲惫,同时也很亢奋,隔着保鲜膜对镜拍手臂上的文身,发了个朋友圈。
该说的注意事项说完了,谢京衔见他没什么要问的,便摘了手套去洗手,顺带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店里已经没几个客人,四周静悄悄的,踩在地毯上还能听到碾压毛麻混织的微噪。
“小谢哥,要下班了吗?”店员见到他就随口招呼着。
“嗯,有看到武哥吗?”他问。
文身店每天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到凌晨五点,一般有客没客他都会在店里待到四点多,等林子显下班从附近过来,然后一起回家。
两个月前林子显敲定跟某个明星歌手的演唱会国内巡演合作,于上周出发,林子显不太放心他,便拜托张武接送他上下班,免得他回家路上出意外。
张武本来就有文此乐的吩咐在,每天至少亲自过来一次,确定人好好的,还活着,对林子显的拜托自是二话不说就满口应下。
谢京衔也不扭捏,等过段时间夹板拆掉就完事儿了。
他跟张武加上微信,聊天框里的内容大部分是沟通时间居多。
昨天傍晚他确定文3d的客人要来,推算出时间,告诉张武今天可能要到后半夜才下班,而张武则回复他凌晨一点会过来。
“来了,又走了。”店员指了一下休息室的方向,“那位女客人还在,就是那个穿黑裙子,手上戴了手链的女生,跟武哥说了几句后,张武哥就走了。”
谢京衔沉默片刻。
“休息室?”
“对。”店员说,“她在楼梯上睡着了,我们叫醒她说不能在这里睡觉,她说要等你,然后我们就让她去休息室了。”
“好。谢谢。”
休息室是店里工作人员的公共空间,平时可以在里短暂休息和吃饭。
他打开门进去,休息室里没开大灯,长桌上开了一盏小灯,灯光不足,勉强描绘出每个物品的轮廓,再细节一点具体就看不清了。
有个人抱着抱枕,半侧躺在单人沙发上,头枕着抱枕,可能是嫌不干不净,抱枕上包着一件衣服,而她的黑发凌乱地铺散其上。
谢京衔走近了一点,发现是自己的外套。
店里空调开的猛,他每天会带一件外套来,储物柜里空气闭塞不流通,他随手挂在墙上。
这人怎么区分出来的?还是只是随手拿的?
谢京衔悄声走近了一点。
文此乐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上位者的姿态。
没想到闭着眼时要乖巧面善的多。
“醒醒。”他叫文此乐的名字。
文此乐睡得不深,有人拍拍肩膀便睁开双眼。
有个人站在沙发前,她迷蒙地看眼前的人。
“谢京衔?”她揉了揉眼睛。
文此乐喝了几杯,身上酒气不重,凑近就能闻到,混合着她身上的体香。
“走了。”他说。
“嗯?哦。”
睡过一觉,渐渐清醒一半,另一半迷糊是困意给的,文此乐慢吞吞坐起来,一只手横过来,迅速抽走抱枕上的外套。
文此乐盯着近在咫尺的腰,想也没想,双臂展开,一抱。
“喂——”被抱住的身体立马高度紧绷起来。
他腰很窄,却有薄薄的腹肌,紧张起来的时候,文此乐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身体的热气,隔着布料源源往外冒。
“好困啊,好困。小谢……”
“别这么叫我。”谢京衔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线。
“她们都这么叫你。”文此乐委屈道,抱他的腰身更紧了,“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为什么不理你你最清楚。”谢京衔用手抵她肩膀,试着往外推。
“我不清楚。”她理直气壮。
谢京衔懒得跟她作没有意义的纠缠。
“起来,店要关门了。”
“那你抱我。”她语气软软的。
“你在这过夜吧。”谢京衔干脆拿开她的手,不怎么费力,她双臂软绵绵的,一整个醉鬼风范。
“不要,我怕黑。”她嘤嘤两声,倒打一耙,“小谢,你好没风度。”
他“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