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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隔日晌午,羽氏正门。

  殿上坐着羽凌威等人,下人们都围在大殿周围。

  很多羽氏的老人,侍奉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羽雷鞭,所以但凡手头没活的,今天都赶来围观了。

  这些天府里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寒阳公子大闹医馆结果断了一只手,然后就是栎潇公子的贴身侍卫被下毒赐死,现在还要当众接受如此重的刑法。

  寒阳公子和寒月公子不睦多年,整个府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这一下子就被抬到明面上来,还是大家没能想到的。

  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直觉,这羽氏表面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由家主羽凌威亲自从祠堂请出的镇家之宝羽雷鞭,由两个黑衣侍卫置于红色方形托盘之上,从羽氏祠堂抬到了大殿中央。

  羽雷鞭通体漆黑,鞭身和剑把有些类似,粗一尺有余,鞭身和鞭尖为方锥形,通体玄铁所制作,重达足足三十斤,没有一定内力的人,别说舞动它,连拿都拿不起来。

  由羽雷鞭施予的刑法,羽氏百年来经历过的也不超过五个人,还都是犯了背叛家族这样的大罪,才能惊动它出山的。

  云栎潇所需要接受的鞭数是三鞭,可别小看这三鞭,在过去羽氏接受羽雷鞭刑法的人之中,最多的鞭数也就是三鞭罢了。

  云栎潇被封住了内力,乌发拢到胸前,下身依然穿着白色中袴,上身□□,直直地跪在大殿正中,他的背白皙如美玉,线条流畅完美,像身姿优雅的鹤。

  羽凌威见时辰到了,便沉声道:“行刑。”

  左右两名侍卫架住了云栎潇的双臂,羽雷鞭威力强大,如果不将云栎潇给固定住,一鞭下来就能把人抽飞出去,就连这两名侍卫,也都是府中最高等级的侍卫,武艺高强,反应灵活,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被羽雷鞭挥出的气流所误伤。

  羽寒月握着羽雷鞭的手微微颤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羽凌威不满催促,他才咬着牙向前走去。

  原本因为羽寒阳断臂的事,羽寒月心里是有些责怪云栎潇的,觉得云栎潇此次行事冲动鲁莽,不计后果,给他惹了麻烦。

  云栎潇和他一直关系亲密,他又和羽寒阳关系不睦,父亲一定会猜疑这一切都是他指使云栎潇做的,是他故意要废了羽寒阳的手臂。

  可是经过昨日大殿对质以后,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小人之心了,原来羽寒阳早就刺杀过云栎潇。

  而那次……云栎潇会突然独自去后山挖草药,是为了他。

  当时云紫钰身上的毒不明原因的提前发作了,痛苦不堪,性命危在旦夕,准备应付下一次毒发的解药还没来得及调配,因为炼制解药需要一味最关键的药引,是一种叫辛雪草的珍稀药草。

  辛雪草只生长于悬崖峭壁的缝隙之中,女子的食指大小,通体纯白如雪,外观漂亮但没有显著特点,一不仔细就会和普通的小白花混淆。

  更麻烦的是,它二年才开一次,还只在一天的子时开花,开花时间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采摘难度非常大。

  上一次云紫钰调配解药,辛雪草已经用完,新的辛雪草,指定药铺还无货,买不到。

  不得已,他只能去找对草药分外了解的云栎潇。

  第二天一早,云栎潇就回来了,带着一身晨露的湿气,灰头土脸,双手上还有好几道被割伤的痕迹,那株漂亮珍稀的辛雪草,被云栎潇小心翼翼得揣在怀里。

  他惊喜于云栎潇真的替他取回了辛雪草,云紫钰的性命有救了,连话都来不及和云栎潇说两句,就拿着辛雪草匆匆离开了。

  当时的他全然没有关心,云栎潇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云栎潇双手的割伤,疼不疼。

  云栎潇当时不过是个14岁的少年,在经历了被刺客暗杀以后,没有及时回府,竟然还继续独自守在后山,守在悬崖峭壁边上,等待辛雪草开花。

  只因为他答应过他,一定会拿到辛雪草。

  「冬日夜里,更深露重。

  小药庐里光线昏暗,只有榻前的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可以看到榻上的锦被里鼓着一个小小的包。

  本来熟睡中的云栎潇被叫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听完羽寒月的要求以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床穿衣,替他去山里采药。

  瘦削的肩膀背起小竹筐,绷着小脸,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的向他保证:“哥,你别急,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辛雪草的。”

  “你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能看到它了。”」

  小小的云栎潇,独自踏入漆黑夜色里的单薄身影,从昨夜开始,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不是羽寒阳前几日趁云栎潇毒发,再次闯入药庐企图伤害他,逼得他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废了羽寒阳的手臂,事情闹大了,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的话,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将羽寒阳刺杀他的事说出来的吧。

  像这样独自忍下的委屈和伤害,除了这一次,还有其他的吗?

  他先前竟然还在心里暗暗埋怨他做事鲁莽……

  羽寒月只觉得心头发紧,他握紧了羽雷鞭,眼神一凛。

  他告诉自己,不幸中的万幸是由他来行刑,虽然没法避免云栎潇受伤,但起码他可以掌控力度,把伤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于是羽寒月伸手挥鞭,动作看起来凌厉狠绝,但他实际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内力……

  不过,他太低估羽雷鞭的威力了。

  羽氏是兵器世家,兵器世家的镇家之宝,怎容小觑?

  几乎是鞭子挥出去的同一时间,云栎潇原本白皙如美玉的背,出现了一道刺眼的血色,从右肩到左腰,直接贯穿了整个背部,白嫩的皮肉立刻外翻,血液从内部翻涌而出,就像是被一柄巨斧横空劈开一般。

  羽寒月整个人都震住了,雕像一般站在原地。

  *

  太阳已经挂在了正中间,光线强烈到让人微微眯起眼睛,微风里还带着初冬冷冽清新的味道。

  云栎潇被侍卫死死架住,动弹不得的时候,还有心情观赏前方羽家众人的表情,他并非强装镇定,只是他连剜心之痛都体验过了,就算是再厉害的鞭子,又能如何……

  事情发展到现在,虽然有些事在计划之外,比如羽老夫人的突然闯入,将他的刑法从寒狱司普通的鞭刑变成了羽雷鞭伺候,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羽寒月亲手行刑,但对他来说,这样反而更有利。

  昨日在大殿上揭发羽寒阳刺杀他,一是为了向羽凌威证明他并非有意断羽寒阳的手,以免招惹羽凌威对他不必要的猜忌,二是为了让羽寒月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得知,那一株辛雪草,是他用性命换回来的。

  上一世羽寒月突然来到药庐,只说急需辛雪草,云栎潇就立刻进山去帮他找。

  事发突然,所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选择独自进山,没想到被羽寒阳抓住机会,安排了刺杀,若不是他平日里一直勤练武艺,那晚就真的是他的死期了。

  而且他现在可以肯定,辛雪草是云紫钰需要。

  因为辛雪草是解毒圣品,但其本身也是烈性的毒草,如果是普通的解毒,用了它反而是找死。

  所以除了云紫钰中的无解之毒,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上一世的他被刺杀后选择隐忍不说,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羽寒月只是把他当作云紫钰的替身,所以他为羽寒月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不想羽寒月知道他遭遇危险后担心愧疚。

  结果他这些隐忍,换来的就是,他在羽寒月心里,不过就是一把可以捅向敌人的,不会哭也不会疼的刀。

  羽寒月把所有的冷酷和利用都给了他,把所有的温柔和疼爱给了云紫钰。

  这一世,他不会再默默隐忍,他会让羽寒月从心底认识到,他不是一把刀,他也会痛,也会哭,也会需要他的保护。

  他要一点一点的,让羽寒月对他产生愧疚,因为愧疚,就是动情的开始,而一旦羽寒月对他动了情……

  那云紫钰就会开始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纷乱的思绪被“噼啪”一声炸裂般的响声所打断,云栎潇只觉得整个人像是从身后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撞了,前方众人的脸瞬间模糊一片,耳朵里巨大的嗡嗡声,气管被什么液体呛到了,透不过气……

  飞溅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喷涌出来……

  若不是身边两个侍卫还拽着他的双臂,他已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支撑不住身体而栽倒在地上了。

  难怪羽老夫人只要求打他三鞭,他本来还以为老太太在憋什么其他的坏。

  云栎潇现在明白了,羽雷鞭一鞭,就可以抵其他鞭子百鞭,不愧是羽氏的镇家之宝。

  这死老太婆摆明着就是要他死!

  眼前发黑的症状减轻后,云栎潇满嘴铁锈味,他吐出了嘴里残留的血,血里还混着不明物质,恐怕他的五脏六腑都出现了损伤……

  云栎潇心底发沉,一鞭就已经把他打成重伤,还有两鞭……

  *

  风吹拂起羽寒月的头发和白色衣摆,他死死握着羽雷鞭才止住颤抖,耳边充斥着他急促的呼吸声。

  刚才那一鞭所造成的惨烈伤痕,即便是经常行走江湖的他,都不曾见过。

  这道伤痕,会跟着云栎潇一辈子。

  他真的下不了手了。

  “寒月,愣着干什么?继续!”羽老夫人面色不悦,低声催促。

  羽寒月咬着牙,心一横,直接跪下后道:“如果奶奶一定要打完三鞭才肯罢休,我愿意替栎潇承受接下来的两鞭!”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弟弟管教不严,才闯出大祸,我应该负更大的责任。”

  “栎潇身上的暗伤还一直没有好,这三鞭都打完,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请奶奶饶了他这一次!”

  羽老夫人气的脸都白了:“寒月,你要为了这个小野种,当众忤逆奶奶?!”

  羽寒月言辞恳切:“奶奶,你也知道羽雷鞭的威力,先前受刑的全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栎潇今年才15岁,真的不能再承受接下来的两鞭了!”

  当然,羽寒月这样做,除了的确是不忍再下手,主要目的是搬救兵。

  云栎潇对羽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羽老夫人不在乎想要下死手,父亲不可能不在乎。

  他这样做,就是给了父亲一个也能开口阻止继续行刑的台阶。

  果然,羽凌威开口了:“母亲,寒月说的有理,就刚刚那一鞭下去,栎潇没有个把月都下不了床,如若要说惩罚,到这样的程度也确实是够了。”

  羽老夫人铁青着脸,咬着牙不松口,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直到有双温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面前浅笑吟吟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娇俏着说:“奶奶,我们女孩子不能生气,生气了就不漂亮了!”

  羽老夫人“哼”了一下:“你也要为这个小野种说情?”

  羽寒星睁大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是担心奶奶的身体,为了他气坏了身子,你说值当不值当?”

  羽老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和你娘一样菩萨心肠,看不得别人受苦?是不是?”

  羽寒星抱住羽老夫人的胳膊:“奶奶竟然知道,那就成全寒星好不好?你看寒月弟弟脸色都白了,一看就是吓得不轻,他万一吓出病来,心疼的不还是你?”

  “我相信他们肯定都得到教训了,以后不会再这样胡闹了!”

  “您一直都是最慈祥和蔼的奶奶,就原谅他们吧。”

  被羽寒星这么一番话说下来,羽老夫人望了眼跪在不远处得羽寒月,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看样子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袒护云栎潇到底了。

  她是很不喜欢云栎潇,可羽寒月对云栎潇的重视和爱护却是人尽皆知的。

  如果她再一意孤行,真让自己的宝贝孙子记恨上自己,彼此间产生嫌隙,确实不值当。

  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总算松了口:“罢了,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听到这句话后,两位侍卫终于松开了云栎潇,没有了人支撑,云栎潇直直就要往前栽去,他立刻伸出一只手死撑在地上,来维持身体的平衡,他想要站起来,但背上的剧痛让他根本使不上力气。

  羽寒月快速走来,解开自己的外衣包裹住云栎潇的身体,神色紧张,语气关切:“栎潇,你怎么样?”

  云栎潇眉头紧皱,眼底顷刻就浮现了泪光,他勾了勾唇角,故作逞强:“哥,你别担心,我没事……”

  羽寒月扶住他的肩膀,又气又急:“都疼的掉泪了,还敢说没事!”

  云栎潇伸出双臂勾住羽寒月的脖子,唇贴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哥,一鞭子换羽寒阳一只手,我们不亏。”

  “一个残废的继承人,日后哥要动起来,可就没先前那么困难了……”

  话还没说完,云栎潇就眼前一黑,头歪在羽寒月宽阔的肩膀上,晕了过去……

  羽寒月本能的搂住云栎潇下滑的身体,脸色冷淡,内心却惊骇非常:云栎潇是什么意思?

  他是故意废掉羽寒阳的手的?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为了帮他除掉羽寒阳?

  云栎潇这样为他考虑,羽寒月心里的酸楚都要溢出来,他立刻弯腰抱起云栎潇,边向医馆跑去边低声说道:“栎潇,哥带你去医馆,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