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窗外，宋聿礼看着里面闭着眼睛做脑部检查的喻闻邻，脑海中思绪纷飞，一时竟连身后有人来了都未曾发现。
“宋先生。”
宋聿礼这才如梦初醒，回头一看，随即寒暄道：“庄医生您好。”
庄月乔的头发不长，只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她的五官算不上惊艳，但气质却很温柔娴静，让人升不起一丝一毫的防备心。
想起这几天压在心底的疑虑，宋聿礼略一思索，道：“庄医生，我记得您上次跟我说，我爱人服用的精神类药物超过了普通剂量？”
庄月乔眼珠微动，眸子里多了些探究的意味：“看来这段时间，宋先生应该发现不对了？”
她说话的尾音微扬，但整句话却有种盖棺定论的确定感。
宋聿礼大脑空白了几秒，一种荒谬却又不容他怀疑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像是晴天一个霹雳，直让他头皮发麻。
在此之前，虽然有过诸多指向性的线索，但人总是这样，在没得到确定无疑的答案前，都会反复幻想，继而去否定那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猜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道：“他的脑神经没有问题，对吗？”
庄月乔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聿礼，认真地说：“很多精神类疾病的患者往往不会有大脑的器质性病变，ct或核磁共振也不会出现什么异常影像，我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服用精神类药物后，并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是因为他之前服用过类似药物吗？”宋聿礼怀疑道。
庄月乔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不过就算他服用过，那他服用的次数和剂量应该也是屈指可数的。”
“简而言之，他的自控能力非常强，更甚者可能有些趋于病态化。”
两人说话间，目光不由自主都转向了屋里的喻闻邻。
“不过还是很抱歉，宋先生，之前没跟您说，是因为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庄月乔的态度摆得很端正，脸上也是一副歉疚的神情：“对于精神类的疾病，我们医生需要尽可能详细的病史、症状和实验室数据以及一系列的评估表来深入检查才能确定。”
“喻先生清醒之后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您，在和您的交流间，我也没得到任何喻先生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信息，所以我上次才没有跟您说过这件事。”
宋聿礼明白庄月乔的意思。
在外人看来，他和喻闻邻或许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了。
领过证的合法夫夫，新婚燕尔，好像也确实不该有任何间隙存在，但事实上，他和喻闻邻真正亲近起来，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
宋聿礼没解释什么，只道：“没事，我明白的。”
喻闻邻连他都能瞒过去，只见过一面的医生不敢断言，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能把一副画像藏上好几年的男人，这点本事要是都没有，那他们俩估计也不可能最后走到一起。
“宋先生，谢谢您的谅解。”庄月乔温和地笑了笑，扶了下眼镜，委婉道：“建议您等喻先生记忆恢复后，带他去做个专业的心理评估。我个人觉得他在服用药物时的状态不对，不过具体情况也没法给您一个绝对的答案，我只能说，起码他心里是依赖您的。”
依赖我？
宋聿礼乍然听见这个词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喻闻邻依赖他，这听起来多少带点玄幻色彩。
比起依赖，他觉得之前的喻闻邻更像是有意躲着他。
喻闻邻害怕他知道这件事，也害怕自己暴露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对来。
宋聿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分外安静，两人心里都装着事，宋聿礼想听听看喻闻邻会说些什么，喻闻邻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兼之心里又装着事，沉甸甸，也堵得慌。
“想吃什么？”随着路程的减短，宋聿礼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瞥了眼副驾驶上的喻闻邻，后者神色凝重，像是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抉择一般，黑色的眼睛也不复往日的神采。
喻闻邻不假思索道：“听你的，你想吃什么？”
“吃……”宋聿礼有意停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去吃汉堡和炸鸡。”
车里空调温度开得高，暖风吹得喻闻邻耳朵都热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回想起上次从医院回家时，也是宋聿礼开的车，也坐在副驾驶上的自己提出的无理要求。
现在记起，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有点点……丢人。
“不要了吧，快餐不健康。”喻闻邻平视着正前方，语气微弱，态度极为扭捏不自在。
宋聿礼悄悄弯起唇角，挑眉道：“可是我想吃了。”
喻闻邻如释重负地别开脸，状若随意地答道：“那好吧，都听你的。”
快餐店好像什么时间都有客人在，宋聿礼选了个推荐的双人餐，杂七杂八的小食放了满满一盘。
用餐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继续沉默下去，直至用完餐，喻闻邻才突兀地问道：“刚才庄医生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宋聿礼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个字。
再回到车里时，喻闻邻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凝重了。不过宋聿礼只当没看见，开车回家后一个人进了卧室。
两人在外面用过晚餐后，回到家就更没什么话说了。
相处模式重新变回了以前的样子，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虽然两人之间就隔着一面墙，只要推开门就能去到对方房间，但谁也没有主动迈开那一步。
两人没有生气，也没有吵架，但气氛却已然降至冰点。
晚上十点钟，这是他俩之前睡觉的时候。
坐在书桌边的宋聿礼敏锐地听到客厅有了一些动静，他想也没想就站起身，一把拉开了卧室门。
“你干什么去？”
玄关口，喻闻邻正准备换鞋。
显然，他也没想到宋聿礼会在这个时间打开卧室门，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他抓个正着！
他半蹲着，上身明显瑟缩了一下，不是害怕，是一种被发现后的逃避姿态。
“睡不着，出去转转。”他头也不抬地小声说着。
宋聿礼这时候已经调整好了紧绷的情绪，他倚靠着门框，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个点，该不会是朋友约你唱歌吧？”
“……没有。”喻闻邻低着头，缓慢地系着鞋带。
他心里在意的要死，但还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跟宋聿礼解释：“我从来不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
他脚下穿的是一双跑鞋，一身黑的搭配，一旁还放了个黑色的棒球帽。
宋聿礼只是瞥过一眼，感觉额角青筋直跳。
大晚上的穿一身黑，不怕他遇到危险，就怕他成为别人的危险。
“你……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宋聿礼想想一会儿要说的话，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强忍着那股羞耻的劲，他坚持着说完：“你今天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喻闻邻动作一滞，眉头皱起，不满道：“我真的就是出去走走！”
“那我跟你一起去。”宋聿礼紧盯着他的动作。
果不其然，喻闻邻当即变了脸色，再一次拒绝道：“不要，我想一个人。”
“可以啊。”宋聿礼语调随之变冷，重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今天只要一个人出了那个门，就别再回来了。”
喻闻邻低着头，宋聿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右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
反复了十来遍，喻闻邻到底是慢慢地脱下了跑鞋。
他踩着拖鞋，也没回自己卧室，紧抿着唇，径直走向书房，中途还故意拐了个弯，从宋聿礼面前经过，也不看他，只飞快地丢下一句：“不出门我也要换个门！我就不回去！”
哦？还管不住你了？
宋聿礼饶有兴致地看着喻闻邻快速走进书房，他似乎是想通过摔门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但在发出响声的前一秒，门停了下来。
“……”
很明显，某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死鸭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