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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这是他们自上次办公室冲突事件后,首次见面。

  宁清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因为一路上,他的脸色平静,但又比平时沉默许多,让她拿捏不准他此时的心情。

  这真是件悲哀的事,宁清想,因为她目前还要靠揣测他的心意谨言慎行地走下去的处境。

  彩色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打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一车厢的寂静里,他突然开口:“还去上次的西餐厅怎么样?”

  “……”宁清没接口,因为他明显不是询问的语气。

  强势的人永远擅长“通知”而不是商量。

  宁清不喜欢吃西餐,如果她被钟磊带去西餐厅,那只说明一件事:她做错了事。

  果然,他还在生气。

  牛排、红酒、音乐、玫瑰,完美的约会氛围,但同他们这一桌诡异的氛围明显不搭。

  钟磊熟稔地切割着七分熟的牛排,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呷一口酒,惬意无比。

  而对面的宁清甚至连刀叉都没动,目光偏向一边,透过餐厅二楼的窗户,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夜景。

  “服务员。”钟磊打了个响指。

  “请问先生有什么吩咐?”一个侍者走过来恭敬地问。

  钟磊指指窗户:“麻烦拉上窗帘,——外面太花哨,影响进餐。”

  那侍者照做。

  宁清气愤地收回目光,瞪一眼对面明显食欲旺盛的某人,然后落在不远处正为一对情侣演奏《夜曲》的小提琴乐者身上。

  “你想让他失业?”钟磊阴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清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钟磊明知故问。

  “……不饿。”从中午就没用过餐的宁清暗暗用手捂住自己空空的胃部。

  “那好,”钟磊恶劣地伸出手,端走宁清面前的餐盘,“我正好还没吃饱。”

  然后,在宁清火大的眼神中,慢悠悠地享用掉了那份卖相很好的牛排。

  回去的路上,钟磊的心情明显跟来时不一样了,甚至还放起了节奏欢快的音乐,听得宁清直想把cd抽出来,砸到他的脸上。

  钟磊像是没看到她明显窝火的脸色,到达宁家之后,还自顾自地跟了进去,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比主人还自然。

  宁清才不会招待他,一进门就直接上楼,眼不见为净。

  刚洗完澡,刘妈就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道:“钟少吩咐的。”

  宁清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那盅洒了黄色玉米粒和红色枸杞的冒着热气的米粥。

  四月份的时候,全国各高校联名举办一场舞蹈盛赛,单人舞、双人舞、团体舞各舞种均可参与。晋级选出的冠军将有可能跟随国家顶级舞剧团,赴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崔清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提升学生竞技水平的机会,决定排演《天鹅湖》,为第一阶段的初赛做准备。

  但在选角的时候却犯了难,白天鹅不仅舞蹈动作难度系数高,而且情感跨度也很大,对演员整体要求很严格。

  学生们深知能在这样备受瞩目的赛事中获奖对以后的舞蹈生涯意味着什么,因此削尖了脑袋,对白天鹅的位置虎视眈眈。

  然而,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人人也都心知肚明:候选人只有三个——蒋涵涵,傅芊,宁清。

  蒋涵涵依旧是众多学生中最认真刻苦,舞蹈能力也最佳的一个,即使是难度级别颇高的动作也能轻易拿下。

  傅芊则是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一米七零的身高,纤腰长腿,比例完美,大方明艳的舞台气质同身为公主的奥杰塔比较符合。而且,临场应变能力极佳。

  宁清则是三人中对角色心理把握得最到位的人,换句话说,她走的是感情表达路线。单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必定曾受过名师的指点。

  崔清芬多番斟酌之下,心理上还是比较偏向选用宁清的,因为她作为一个资深的舞者及教育者,更清楚动作和感情这两者中,哪一个更能打动人心。

  选角的结果最终由崔清芬及其他几位舞蹈老师共同商讨决定。

  “这次白天鹅的角色,我决定让你来演。”办公室里,崔清芬递过一张精装的教学光盘,“准备一下吧,宁清,别让我们失望。”

  宁清没有上前接过光盘,而是出人意料地恭敬地鞠了一躬,并且久久未直起身子,“抱歉,老师,这次比赛,……我不想参加。”

  几位老师诧异地对望了一眼,最终,由崔清芬开口道:“你再想想,宁清,这次比赛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你应该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崔老师,对不起。”宁清依然很坚持。

  这是崔清芬执教十余年来,从未遇见过的事情。

  但凡是芭蕾舞者,或多或少总会对白天鹅的位置有所觊觎,连她当年也不例外。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就有这样的执念,总想让自己成为舞台上唯一的亮点。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站在那个位置的,宁清是第一个。

  她斟酌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怕拿不了奖项?没关系,这个我们不会做要求,重在参与。而且即便拿不了奖,我相信以你的实力,也能被不少人记住,这对你以后的事业将会是莫大的助力。”

  “……”宁清依旧垂着头,既歉意又无奈。

  崔清芬已经隐隐有些不悦:“能说出理由吗?”

  “……我不能跳《天鹅湖》。”其实不能跳是假,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才是真的原因。

  她对每个舞蹈角色投入感情已成习惯,而白天鹅的心境,她曾发誓永不再尝试。

  “宁清,”崔清芬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严厉:“舞者是不能因为主观感情而拒绝任何角色的。”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老师,对不起。”

  “……你出去吧。”崔清芬用手指轻揉着眉心。

  宁清依旧垂着头,拖着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吃力地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还听见某个老师的摇头叹息声:“现在的学生啊,任性!不懂事!都被家长惯坏了啊……”

  宁清悲哀地咬住唇,只觉得连呼吸都苍凉起来。

  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到了该练舞的时间,她依旧赖床不起,将近中午十分才磨磨蹭蹭地推开舞室的大门。

  母亲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她却浑然不觉,皱着包子脸,带着起床气,坐在地上耍赖不换舞衣。

  母亲好言好语地劝了很久,她却仗着平日里家人的疼宠,依旧固执地撅着嘴巴。

  终于失去耐心的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变了脸色。

  “你气死我了……”母亲用手捂着心口,她那时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大声说上几句话就喘得不行。

  她看着母亲泛着水光的眼睛,立马就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妈妈不生气,清清不敢了。”

  然而,母亲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忤逆过母亲。

  八岁的时候,父亲跟秀姨举行婚礼。

  因为怕她会有抵触情绪,所以一向被诩为“工作狂”的父亲特意抽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去吃甜点,带她去儿童乐园游玩,直到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希望她能在婚礼上为秀姨献上一捧鲜花。

  她那时候极为不满母亲的位置即将被他人取代,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绝,把父亲晾在原地,自个儿蹬蹬蹬的跑上楼。

  因为她从不曾回头,所以没看见仍旧蹲在原地的父亲悲凉而无奈的神情。

  后来在舅妈以及表姐的好一番哄劝之后,她才同意下来。

  婚礼极盛大,因为宁家近几年冉冉上升的新地位,以及钟家炙手可热的权势,青城市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随了礼,入了宴。

  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小纱裙,手捧艳得刺目的花束,在众宾客含笑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人群的中央。

  那里,一对新人正含笑应对各方的祝贺。

  她看着父亲脸上许久未见过的舒心的笑容,突然就为母亲感到委屈,心中发了狠,将手中的花束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还用穿着白色小皮鞋的小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漂亮的花朵被碾得看不出原型。

  全场寂静无声。

  父亲刚才还笑着的脸突然苍白起来,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冒失的小女孩一定会受到惩罚,因为她给了钟家难看,即便宁锦程再怎么不舍,面上也还是要做些什么来补偿的。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父亲很快就恢复了和煦的笑容,声音平静:“让大家见笑了,小女一向爱耍小脾气,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太纵容了。她还小,没什么恶意的。”

  人群很快恢复了热闹,但是仍不免对刚才的状况窃窃私语。

  仆人很快上前来收走了破碎的花瓣,父亲牵着新娘走远,然而,即便隔了那么多攒动的人头,她也看懂了父亲脸上的疲惫……

  …………

  “清清?你怎么在这儿?”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宁清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想转身却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钟淼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虽说开了春,不过晚上的风还是很凉,注意别感冒。”

  “谢谢。”宁清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那条淡绿色的犹带着体温的围巾。

  她们身处的是艺术学院旧琴房楼的天台上,学校其他楼层的天台都因考虑到安全问题而被关闭了,只有这一幢楼,因为只有矮矮的三层,所以才开放着。清净的环境平时总吸引不少学生来这儿看月色。

  风哗啦哗啦地吹着,宁清将已经冻麻了的双手塞进衣兜里,脖子也微微缩了缩。

  钟淼见状道:“回宿舍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课呢么。”

  宁清却没动,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二姐,我是不是很任性啊?”

  “没有。”钟淼摇头,显然也已经知道她拒演《天鹅湖》的事情,“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清清,这是你的权利,其他人没资格指责你。”

  “可我一直在做错事!我妈妈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我还老闹她,我爸背负着那么大的工作压力,我还总不听话。”宁清崩溃地蹲下身子,双手抱膝,“我就是很任性!很讨人嫌!对不对?”

  “清清,”钟淼试图拉起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他人如果有这样的遭遇,不会比你处理得更好,相信我。”

  “真的?”宁清抬起迷蒙的眼睛。

  “真的。”钟淼掷地有声,顺势将她拉起来,“记住,你才刚满二十岁,有很多东西是不应该由你背负的。别人爱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咱们做好自己就可以。 ”

  “……”宁清思考半晌后,轻轻点头:“嗯。”

  头顶,皓月当空,群星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