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朔愣住。
江牧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要落不落。扇形的眼尾泛红,像是上了一层胭脂。
“......”
陆朔到喉咙的话又如数吞了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道:“过来,坐下。”
江牧倔强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拎着装垃圾的塑料袋,塑料袋提手被他用力扭成了一团,咬着唇不出声。
陆朔只觉得新奇,他从来不知道江牧还有这样的小脾气,两辈子头一次感受到。
“江牧,过来坐下。”陆朔又放缓了语气,“来我这边。”
江牧看他两眼,拎着塑料袋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左思右想,最终坐在了陆朔的腿上。
陆朔:“……?”
也,也行吧。
1748:“装什么啊你,昨天晚上把人翻来覆去睡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客气见外啊。脱裤子是流氓,把裤子穿上又正人君子了哈。”
陆朔对于1748的冷嘲热讽已经能做到充耳不闻了,拿走塑料袋放在地上。
江牧虽然主动坐到了他的腿上,却依然含着泪垂眼捏手指,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再被说一句,就会死掉。
“江牧,垃圾堆的东西不能捡,知道吗?”陆朔的手搁在他的腰上,注视着他的眼睛。
江牧垂着眼不说话。
“尤其是碘伏,你知道碘伏是消毒伤口的对吧?万一别人已经用过,而且他有传染病,传染给你了怎么办?”陆朔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
前面那么多句话江牧有没有听见有待商榷,最后一句他确实听得很清楚,连忙委屈撇嘴带着浓重的鼻音打断控诉:“你有怪我,不讲卫生。”
说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呜呜咽咽。
陆朔:“......??”
1748在旁边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陆朔被哭声打了个措手不及,上辈子到这辈子,第一次看江牧如此哭泣,心里莫名起了几丝慌张。一边重新总结措辞,一边从江牧的口袋里抽出两张纸给他擦眼泪,“我没有怪你,我哪里有说你不讲卫生?”
江牧认死理,瞪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瞥陆朔:“就是有。”
陆朔:“......那,那是我不对。我重新说,你再听一遍。你捡回来的碘伏万一是给重病的人用过的,你又用了......就像是别人擦过脚的纸丢在地上,你捡起来擦嘴,行不行?是不是有细菌,有病毒?”
江牧大概是听懂了,睁着水光盈盈的双眸看他,总算没有再纠结“不讲卫生”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你觉得碘伏贵才捡的是吗?”
江牧点头,并且认真地为自己辩解:“我很会过日子。”
陆朔满心的严肃的被他左打断右打断,差点没绷住:“......”
想笑,但是要忍住。
1748就不需要苦苦忍耐了,直接笑:“哈哈哈哈,他很会过日子?”
“闭嘴!”陆朔实在觉得1748很吵,又去继续哄抽抽噎噎的江牧,“别哭了,我带你去药店。”
这种事情说再多都是治标不治本,他必须要打破那个不要脸的老女人给江牧树立的错误思想,直接带他去药店亲身感受。
江牧呆呆地看着他:“没有钱。”
陆朔说:“现在的药都很便宜,不一样的。”
“贵。”
陆朔不说那么多,直接拉着他起身:“不贵,走。”
江牧本身就是极为乖巧听话的性格,陆朔已经决定,他也不再反驳,擦着眼泪像个小尾巴跟在陆朔身后出门。
往外走了大概八百多米就有一家便民药店,陆朔带着江牧走进去。江牧看着满墙满柜子都是药品,有些紧张地往前几步拉住了陆朔的手,往他身上靠了靠。
两人离得实在过近,陆朔身形微微僵住,冬天衣服又厚又大,药店的老板压根没注意到这边,才放松了一点。
“老板,拿一盒三九胃泰和一瓶碘伏,还有一包医用棉签。”陆朔说。
买这么多?江牧惊恐地地瞪大眼睛,看向陆朔不住摇头。
老板熟练地从柜台里拿出一盒药和一瓶碘伏以及棉签:“就这些吗?”
“再拿一支红霉素软膏。”陆朔拿出钱,“一共多少钱?”
“15块5。”老板说。
“听到没有?多少钱?”陆朔抽出一张二十的钞票递给老板,转头将一小袋子药拿给江牧,“拿着。”
“15块钱……”江牧拎着药,神色呆滞,神情颇为难以置信。
“对。”陆朔接过老板找来的零钱,连同着口袋里剩下的钱都一股脑塞进江牧的口袋里,拉着他走出药店。
走出去好长一段距离,陆朔还在呆滞地注视着买来的药。陆朔也不打扰他,暂时充当他的眼睛带着往前走。
走到回家的那条小破路,江牧攥紧手上的塑料袋,突然抬起眼,“为什么......为什么我妈说药很贵,不给我吃。她骗我吗?”
他的瞳孔很黑,像是浸透了一层粘稠的墨,蕴含着痛苦的时候有一种无声的脆弱和易碎感。
陆朔心里顿时上演了“咯噔文学”,他竟然忘了里面还有这一层关系,也没想到江牧会问起这个致命的问题。看着江牧的表情,他的脑子一时半会间却想不出一个周全的说法。
“是吗?”江牧却不依不饶,拽住陆朔的袖子,带着前所未有的固执,询问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是吗?陆朔。”
陆朔的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不想他伤心,更不想骗他。
“因为……”
江牧陡然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点头,用力撑出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我知道,我知道。”
“江牧?”
江牧将手里的药抱得很紧,像护着什么宝贝,一边抬起袖子仓惶地擦眼睛,一边闷着头往前走,几步就将陆朔丢在了身后。
1748惊叹:“江牧居然想得通?”
陆朔的脸彻底冷下来,看着江牧的背影,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半晌,他抬脚跟上去,“江牧很聪明,他当然想得通。”
“哦。你也知道他很聪明,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1748绕着陆朔辱骂他,“你揭开真相之前没有想清楚他会怎么样吗?哇,我真的怀疑你上辈子是怎样创造出那么一大份产业的?完全靠气运吗?”
陆朔:“......”
回到家,客厅不见江牧的身影,看样子是上楼了。
小黄狗坐在楼梯口耷拉着耳朵,看见陆朔就眼睛一亮围了上去,摇着尾巴嘤嘤殷勤叫唤,似乎是饿了。
陆朔刚想把它拨开,又想起江牧对这只小东西的重视,无奈地皱眉拎起它的后颈皮去厨房。
橱柜里还有半碗剩饭和两碗蔬菜,陆朔拿到煤气灶前,架了锅,试图拧开打火,转了几圈煤气灶都毫无反应。
“你的煤气闸阀打开了吗?”1748见不得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样子,无语地现场指挥起来,“摁住煤气灶,转的时候往下按......这不是有火了?”
火起来了,锅烧热,陆朔将白饭倒进去和两个半碗的蔬菜全都倒进去,加了点水搅和搅和煮起来。
1748见他这副埋汰样,不忍地咂舌:“得亏这是只小狗,要是生个孩子,我不敢想象孩子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锅里的菜汤饭微微冒起热气,大概是热了。狗不需要吃滚烫的,现在的温度就很合适,陆朔关掉火。
“咣——”脚边响起一声脆响,陆朔低头,小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叼了它的狗饭盆过来丢在地上,吐着舌头等着陆朔给它开饭。
“......”陆朔看了眼不锈钢狗饭盆,捡起来放在灶台上盛饭。
盛起来大半盆的分量,陆朔颠了颠,刚想拿到客厅去,就见江牧从厨房门口焦急地走过来了。
江牧的眼角和鼻头都红红的,看样子是狠哭了一回,他吸了吸鼻子,看了眼陆朔手上的饭盆,连忙挥手:“没熟,不能吃。”
他以为自己在做饭吃?哭到一般还要过来看看?陆朔心里五味杂陈,解释道:“.....给狗吃的。”
江牧似乎是不信,打开橱柜去看属于陆朔的不锈钢饭盆。一模一样的不锈钢饭盆还放在碗柜里,顿时放心了:“那,吃吧。”
陆朔看了眼碗柜,不禁压低眉尾,心情变得十分恶劣。
早晚把这个破盆子扔掉一个。
1748察觉到他的想法,幸灾乐祸:“你想扔哪个?你自己的?”
陆朔没好气:“不然呢?”
“你跟狗当然是你重要,你信不信,你的饭盆子没有了,小陆朔也要痛失自己的饭盆了。”1748哈哈大笑,“江牧肯定会把它的狗饭盆抢过来给你吃饭的。”
陆朔觉得世界一片昏暗。
眼前的一人、一球、一狗,都很冒犯他。
在地上放了狗饭盆,陆朔就心情很差地盯着地面。小黄狗凑上去吃了两口,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歪了歪脑袋,福至心灵地朝着陆朔推了推盆子,示意他先吃。
陆朔脸黑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