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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扭伤得并不严重,医生开了药,让喷在伤处,轻易不要走动。

  刘安琪拿着各种缴费单过来,看见江温岑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手搭在膝盖上,似乎在发呆。

  “那个刚刚送你过来的外国人呢?走了?”

  江温岑扶着扶手慢慢撑着站起来,刘安琪又扶了她一把,看见她动了动嘴唇:“嗯。”

  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江温岑很吃力地下了楼,坐车回了家。

  刘安琪把她送回家后没急着走,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她暂时先留下来照顾她一下。

  门口的鞋柜里多了几双高跟鞋,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那个没人清理过的烟灰缸,江温岑看了一眼,觉得甘晓梅应该还会回家,于是摇摇头,说她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让刘安琪也先回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江温岑蹬掉鞋在床上窝了一会儿,柔软的被子里烘出一点暖意,她想到自己莫名被人辜负的好意,心里酸了一下,指甲嵌进被子里,长长地叹出一声。

  早知道就不要做没有用的事情了,还白白搭进去一条围巾。

  也是,那样廉价的东西,也活该周以漆看不上。

  江温岑感到困倦,闭上了眼睛,从卧室的窗户缝里泻进来一点夜风,慢吞吞爬到床上,她动了动肩膀,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将将要沉睡过去的时候,又听见房间外有开门声,甘晓梅的声音闷闷地砸在房门上,被江温岑捕捉到。

  “诶不好意思啊,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过,随便找个空坐一下就行。”

  “没事。”

  “有福,你带小聿找个地方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随后就是玻璃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门板并不隔音,江温岑的困意也被这声巨响打消了大半,思绪渐渐回笼,听觉也敏感了一些,还能听见甘晓梅的咕哝声:“这桌子上怎么放了这么多药……”

  甘晓梅猜到什么,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小岑?你在家吗?”

  大人们都没有什么进屋前先敲门的好习惯,房门陡然被拉开,客厅里刺眼的日光灯管的白光一股脑往屋子里钻,江温岑眼前发白,慢慢皱起眉。

  “那桌子上的药是你的吗?你生什么病了?”

  江温岑慢慢扯过被子遮在头顶,嗓音又哑又闷:“脚扭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哦哦,那个什么。”甘晓梅踌躇了一下,眼睛不停往客厅里晃,“要不你待会儿再睡吧,你徐叔带孩子来家里看看,你陪着聊聊天,多认识一下也好。”

  地板上的拖鞋歪七扭八地竖着,江温岑沉下一口气,敷衍地应过几声,只说自己知道了。

  脚踝慢慢红肿起来,刚刚快睡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四肢的感觉传入大脑以后,痛感就变得清晰,江温岑一边把脚塞进鞋子里一边缓慢地吸着凉气。

  她行动还不是很方便,只能慢吞吞拖着左脚在地上蹭着,拉开门,眼睛被屋外的光晃得睁不开眼,长长的黑发略有凌乱,发尾扫过肩头落在锁骨的位置,双颊睡得微粉,嘴唇也是红润饱满的,耳畔的头发黏在嘴边,江温岑伸手挑开,再抬眼时眼里还有一点朦胧的水意。

  睡衣又薄又宽松,贴合着身体的曲线,她觉得冷,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厚外套才出来。

  徐有福笑呵呵地招手让她过去,还责怪甘晓梅:“孩子都睡了还叫起来做什么,我们坐一会儿就走了。”

  甘晓梅刚把茶端上来,“小岑都没怎么见过你们,让她认识一下也好嘛,小聿这次也是难得有时间,以后估计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说着,还招手让江温岑赶紧找个地方坐。

  她家的沙发没多大,上面已经坐了两个人,徐有福自己坐在左边的单人沙发上,右边的长沙发坐着他儿子,像是刚下班的样子,整个人带着一股疲态。

  皮肤薄而白,宽肩窄背,像是有在健身的样子,西服穿得妥帖,袖口处的银色袖口折射着温润的光,懒懒垂着眼玩弄着左手食指上的银色素戒,似乎在沉思什么,金丝眼镜因为他低头的动作向下滑动几毫米的距离,眼睑往下低的时候,长而上挑的眼尾线就更明显了,像一柄薄薄的利刃。

  这是第二次见面,但江温岑心里又涌上当初那种紧绷的感觉,紧张地用指甲轻轻扣挠着掌心,抓了下裤子,慢慢坐在他旁边,离男人两尺距离。

  沙发轻轻往下陷,徐聿扔过来一眼,又把眼睛转回去,探出手握住茶几上冒热气的杯子,在手里转了几圈,绯薄的唇抿上杯沿,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明明是茶包冲调出来的劣等茶水,配上他那副矜贵的模样却好似让茶的身价都翻了倍,好似在品尝什么上好的龙井一般。

  徐有福跟她聊着闲话:“你还没见过吧,这是我儿子,徐聿。”

  江温岑点点头,甘晓梅抽了张纸擦手,然后拍着她的肩膀道:“小聿比你大一点,你喊哥哥就行。”

  她的手蜷紧了,平时就是个怕生的人,这个时候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叫旁边这个人哥哥,而且看上去可不是的大一点的程度,她才大二,这个人看上去都工作好几年了。

  想是这么想,但江温岑还是弯着唇角笑了一下,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她刚从床上起来,浑身都带着一股慵懒的暖意,嗓音又轻又软,看得出来很局促,白嫩的手把衣服抓得发皱,没敢跟他对视,睫毛无措地抖。

  徐聿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搁下手里的玻璃杯,低低“嗯”过一声。

  听出来了,他真的冷淡得过头,说话都一个字两个字往外冒。

  甘晓梅一拍手,为难地说:“都还没吃饭吧,要不我现在去超市里买点菜回来,在我们家把晚饭吃了吧。”

  徐有福忙推辞道:“不用不用,那也太麻烦了。”

  甘晓梅笑一声:“那有什么?以后要是住在——”

  一句话说到半头,她急急刹车,忙咳嗽几声,徐有福也偏过头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岔开了话题:“那、那我开车送你去吧。”

  甘晓梅连连“嗯”几声,穿好了外套,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还不忘嘱咐江温岑照顾好客人。

  徐有福关心了一句:“哎呀,小岑脚还伤着呢。”然后转头又对徐聿说,“你多照顾点妹妹啊。”

  徐聿也没说应还是不应,徐有福就拉开门领着甘晓梅走了,大门啪嗒一声关上,家里就又静下来。

  这就是江温岑最害怕的尴尬情况,跟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也没说过话的人共处一室,并且必须尬聊下去,不然显得自己不尊重人。

  她在脑子里晃过无数个可以提的话题,但是自己很明显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虽然在简言面前还能以年龄的优势装装大人,但是现在明显不管用了,也不知道聊什么能让他感兴趣一点。

  简直像陷入泥泞里的人抬手想要勾到天上的云,两个人身处在截然不同的圈子,江温岑每天惦念的只有自己的课程和学分,偶尔跟朋友讨论一下八卦。

  而徐聿,每天和各种缠人的案子打交道,见惯了世俗百态,估计自己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幼稚而不感兴趣。

  江温岑又把手绞紧,想到自己以后说不准会和这样的人成为一家人,成为彼此的兄妹,然后每天都面临这种尴尬的情况。

  想想就难过。

  纠结了半天,她也没想到要说什么,对方似乎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只是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

  江温岑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把他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拿过来,温声说着话:“那我再给你倒一杯水吧。”

  说完,她正欲起身,徐聿把头偏过来,伸手摁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及到女孩身上暖洋洋的温度,他垂下睫毛看了一眼两人碰触在一起的手,又立马把手往上抬了一下,皮肤仅仅相触一秒就分离。

  “不用。”他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抬手抽掉她手里的杯子,倾身放在桌子上,“不是脚疼?”

  江温岑讪讪收回手,肩膀紧张地耸起来:“其实……还好。”

  他又“嗯”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沉默的时间总是很难熬,江温岑不停咬着下唇,唇上出现一道浅浅的齿痕,脚踝还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意。

  徐聿仍旧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指上的银戒,突然眼也不抬地出声:“你知道你妈和我爸的事情吗?”

  “知道。”

  “我没什么意见,他们高兴就好。”

  “……嗯嗯。”

  “那。”徐聿在这个时候掀开眼皮望了她一眼,丹凤眼凌厉如刃,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但声音却出奇地温和了一些,与屋子里渗进来的春风纠缠在一起,从耳朵钻进江温岑心里:

  “你到时候会搬进来跟我住在一起?”

  江温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失语,只觉今夜怎么格外凉,吹进来的风勾出人心里的痒意。

  她微微低下头,柔顺的黑发慢慢滑落到胸前,让徐聿想起她刚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一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到极致、如同小动物一般的纯良感。

  “你如果不希望的话——”

  “我没有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