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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其他人发出一声拖长的“呜呼”,似乎还想再问下去,但简言也没多说,笑着抿了一口橙汁,轻轻用指甲叩击着杯口,敲得江温岑心里像被层层叠叠的蚂蚁裹住、啃啮。

  总觉得他那个眼神在暗示什么,但是她翻遍自己所有记忆的匣子,都没记起来自己跟简言之间有过这种误会。

  江温岑淡定地喝下一口水,觉得这小孩应该只是怕自己透露给他爸妈,于是在对方再次递过来一个眼神的时候,她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往外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简言的嘴角好似动了几下,又拉平了,什么也没说。

  那天待到下午吃过晚饭,江温岑从简言家离开,回家的时候发现门没关,从里面透出一道光来,还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家里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自己兜里,另一把在妈妈那里,如果不是小偷的话,只有可能是妈妈回来了。

  江温岑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又把手揣进兜里抬步走下了楼,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一份关东煮,一直等到关东煮从冒热气变得冰凉,她也没有动一口,只是默默计算着时间,等着男人从楼梯间出来。

  大概十点半的时候,她看见楼里下来了人,妈妈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江温岑回了句“快了”。

  家里的烟味浓得呛人,江温岑扶着鞋柜脱鞋,轻声说了一句:“以后能别让人在家里抽烟吗?”

  甘晓梅用湿抹布把掉落在烟灰缸外面的烟灰擦干净,嘴里快速念叨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徐叔刚帮我找了工作,让人家来家里坐坐怎么了?”

  江温岑把脚塞进棉拖鞋里,站定后说:“小姨说你要跟他处关系。”

  甘晓梅抓着抹布,桌子上留下一道道水渍,被日光灯照得发黏,像一块吐在桌子上的口水。

  她迟疑几秒,才回答:“只靠我一个女人,怎么担得起一个家?有人搭伙跟我过日子挺好,也能支撑一下家里的生计。”

  江温岑慢慢把头偏开,只“嗯”一声,拽着背包回了自己房间。

  洗过澡以后,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床头柜上的照片被她盖上——那是这么多年唯一的一张三人全家福。

  她妈妈以前并没有工作,只在家照顾孩子,被婆婆埋怨过好久,说全家都靠她儿子那点可怜的工资,这个儿媳妇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爸爸说没关系,晓梅不想上班就不上,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

  后来出了事,爸爸在从外地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方赔了十万,六万都被婆婆拿走,她们母女只拿到四万块钱,甘晓梅没什么文化,从那时候才开始到处找工作,后来认识了徐有福,徐有福有什么活儿就叫上她,甘晓梅经常三天两头去外地打工,当会计、开吊车,什么都干过。

  兴许是见她可怜,有人撮合她和徐有福,这事儿江温岑也都听说过。

  妈妈总是说,家里没有男人怎么过得下去,江温岑以后一定得找个有钱的男人嫁,至少不会委屈自己,还能分家产,毕竟有的男的又穷又装,落不到好,还不如找个有钱的。

  听得多了,这套说辞江温岑都能倒背如流了。

  其实她并不介意甘晓梅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只不过听说徐有福还有个儿子,在一所红圈的律所上班,是很有名的律师。

  江温岑之前被甘晓梅带着去徐有福家的时候见过他,在家也一丝不苟地穿着白衬衫,扣子会扣到领口最上面,领口紧紧裹住脖子,细细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手腕上缀着一块villeret的手表,君子兰色,月相表盘,在晨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男人长一双丹凤眼,从薄薄的眼镜后抬起,眸色漆黑,一副冷淡到极致的表情,仿佛不会生出任何有关红尘的妄念,很是干净规矩的一个人,像庙里的禅子。

  江温岑第一次来他家还有点局促,男人搁下手里的咖啡杯,瓷杯碰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指腹缓慢擦过杯沿,白衬衫在动作间折出道道褶皱,显得斯文有礼,他仅是礼貌看她一眼就安静落下眼睫,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跟她说了一个字:

  “坐。”

  ——那就是全部的对话与印象。

  江温岑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仅这一眼,就让人害怕。

  总觉得要是得罪这个人的话,会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然后拆吃入腹。

  气质出尘,但那双眼黑得过于浓郁,总叫人觉得瘆然。

  但如果妈妈真的跟徐叔走到一起,她还得叫那个人一声“哥哥”。

  ……哥哥。

  *

  第二次排演在周五下午,江温岑背着装有小提琴的包在周边候场。

  候场区的声音很嘈杂,因为还没正式开始排练,大家都在闲聊。

  这个时候舞台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灯光也比较完善,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睛。

  因为临近上台了,这次排练的时间也比较久,小提琴压在肩膀上也很酸,胳膊要一直抬着,关节吐出苦楚,江温岑怕被导演老师抓到,不敢懈怠,中场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左手的手指还有些抽搐。

  她把小提琴搁在一边,塌着肩放松,可酸痛感却始终没有减弱,江温岑刚叹出一口气,肩膀却陡然被捏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一回头,看见那双深银色的眼睛,他还穿着那件白色衬衫,领口大敞,能看见突出的锁骨,像天使的一对翅膀,精瘦而不突兀。

  周以漆翘了下嘴角,明知故问:“很疼?”

  江温岑还咬着牙齿,轻轻点了下头,周以漆的手掌还搭在她肩头没离开,这个人总喜欢暧昧地用身体拉进距离。

  “你刚刚拿琴的姿势不对。”

  他似乎打算身体力行地教她,江温岑眼前晃过一片黄色玫瑰花的虚影,她眼睫一颤,缩了下肩膀,周以漆的手乍一下悬空,连表情也凝滞了些许,微微张了一下唇,又合上。

  “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江温岑打了个岔。

  台上确实有人在叫周以漆去排练,他把刚刚弯下去的腰挺直,悬空的手慢慢往回收,轻轻落在椅背上,耀眼的灯光照亮他的眼睛,周以漆被晃得轻微眯住眼,扬起一抹似嘲弄似戏谑的笑意。

  他突然开了口,嗓音是缓慢而富有情调的:

  “c’est terrible, pourquoi as-tu toujours peur de moi.”

  江温岑听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什么?”

  他偏开眼睛:“没事。”

  “对了。”周以漆从兜里拿出两张票,“我是来给你这个的,当做你上次借我围巾的谢礼。”

  他不提这个事的话,江温岑都快搞忘了,她“啊”了一声,像是才想起来,又安静失措地把眼睛低下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票:“小提琴演奏会?”

  她迟疑着道:“就我们两个人去吗?”

  “你还要叫朋友吗?”他的手指敲击着椅背,似乎在思考什么,“抱歉,没有多的了。”

  江温岑正想推辞,台上的人又叫了周以漆一声,他轻飘飘把票丢下,也没问她愿不愿意,说着“我先过去了”,然后就走向舞台。

  票上还印着烫金的字体,看上去是很难得到的东西,如果靠她自己,兴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看一次。

  但她不应该接受周以漆给的东西,就像之前想的一样,她应该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这么想着,江温岑把票折好放进包里,心说待会儿下台了还是得还给他。

  这天一直排练到九点多,刘安琪打了个电话来约饭,江温岑一边背着包往后台走一边低声回着电话,脚下陡然间踩空,左脚重重落地,似乎扭伤了脚踝,疼得她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她扶着自己的脚踝,疼得咬住后槽牙,眼睛里也憋了点泪水,舞台上还在调试灯光,五颜六色的彩灯像是钩织出一场虚幻的梦境,她眼前忽明忽暗,看见暗处站着两个人。

  长发女生向她走过来,她看见那人脖子上的围巾十分眼熟,直到那个女生走近,江温岑眨掉眼睛里的泪水,才看清她的脸——是那晚在巷子里跟周以漆接吻的女生。

  江温岑的视线微微往下落,凝视着她脖子上的围巾,无论是花色还是新旧程度,都与自己几天前给周以漆的那条一模一样。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同一条。

  脚踝的疼痛让她生理性地流出泪水,但她的眼睛还朦胧睁着,眼泪像装在破洞篮子里的绿豆,一颗一颗往外掉。

  周以漆眼睛颤了一下,眉心突然一皱,大步迈过来。

  女生问她还好吗,要不要扶她起来,江温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周以漆把那女生拨开,温暖的手掌牵住她手腕,慢慢将她扶起来。

  江温岑被迫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视线还怔怔地落在自己送出去的围巾上。

  这是……把她的围巾送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