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完毕,纪明川被交到楚溟星手上。
接下来一条非常顺利。
林凭生确实是一位好老师,经过他短暂指导的纪明川作出了标准得不可思议的姿势,任谁看去,都不会怀疑他小少爷的身份。
楚溟星扮演的三哥搂着他,说着浪子的台词,“喜欢跳舞么?”
小少爷偷偷瞥了瞥周围,“喜欢。”他细声细气地说,“这些姐姐们真好看。”
“也喜欢她们?”兄长挑眉,“喜欢她们什么?”
“喜欢——”少年卡了壳,从脖颈到面颊都露出红晕,“喜欢衣服。”
三少爷失笑出声,在怀中人耳边说,“你也很好看。”
至于衣服么。三少爷带着人转了个圈,鼻尖浮过暗香,视线揽过某个她身上精细的绸缎与合身的剪裁。
他忽然多了点新的想法。
于是靠近,在小少爷注意不到时,他用手臂做量尺,量过他纤细的腰肢,一圈,这久经风月的男人就圈出自己满意的围度。
“衣服确实很美。”
在盈盈的水晶灯光下,他笑着对怀里人说。
可再美的衣服,也得要人来衬才行。
这场戏份走完,纪明川扮演的小少爷也差不多在军阀家里待了两年。
三少爷已经足够为他神魂颠倒,时间紧迫,小少爷将下一个对象定为他的二哥。
地点在那一个差点将纪明川折腾得发高烧的泳池,小少爷假意与三哥暧昧,实际上无人之处的阴影间,有一双静静偷窥这出过火戏码的眼睛。
“为什么呀?明明是我和纪哥的床戏,结果还得有别人看着?”楚溟星抱怨。
“因为要勾引你二哥。”
“弟弟好坏,”楚溟星皱皱鼻尖,用一种玩笑式的嗔怪,“弄到手就扔了。”
“忍忍吧。”纪明川换上等下要穿的薄衬衣,“下一次与你的亲密戏,就是你杀青的时候了。”
楚溟星吐吐舌头,虎牙刮过了舌尖。
“好过分,对三哥都不同情么?明明是第一个男人呢!”
“就是第一个,才格外不同情。”
第一个。第一次。
总得有点不同。
温度似乎比试戏那天还低,纪明川脚尖碰到水面时,他边打寒颤边想。
要死不死,这一场还是林宛跟。
那张时时刻刻参加葬礼一样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娇小的影子快被镜头挡住,也丝毫挡不住气势。
“要开始了!”她对纪明川喊。
要潜下去,要待好几十秒,然后再哗啦——地升起来。连水花泼起的形状都要讲究,务必要把水里那人拍成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艳鬼。
哗啦。哗啦。哗啦。
第四次潜下去的时候,纪明川待在下面的时间比之前三次都要长。
林宛盯着镜头皱眉,她看着屏幕里那丝丝缕缕勾人的乌发,指尖不自觉地敲着手臂。
场记在旁边悄声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她下意识去看林凭生,却没从对方脸上得到一点讯息。
她马上脸就红了,意识到自己像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在寻求大人的帮助。于是她强装着,说“再等等”,死死看着那慢慢沉下去的黑发。
一、二、三……
三十九、四十……
五十六、五十七……
林宛的脸渐渐白了。
周遭的声音也渐渐大了,她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细细的声音,似乎是“去看看”,可没人听得分明。
一个影子蹿了出去,那是楚溟星。他本来马上就要入镜,此时是离泳池最近的人,几步就跨过瓷砖地面,要走进泳池粼粼光闪耀的范围里——
有人比他更快。
“哐”一声,暴雨在一瞬间内骤降。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镜头里的男人,身上穿着柔软的毛衣,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
屏幕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他的背影,“小舅——”伴随着林宛一声破声的尖叫,那个宽厚的影子一点点下潜,没有装水下装置,所以没人知道水里面发生了什么,乱成一团无数惊叫的泳池旁,唯一知晓全部过程的,是静静伫立一旁,无论发生什么都忠实记录下一切的镜头。
而它记录下不断涌动的水面,与几乎变成漩涡的中央,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拉起来。他的虎口紧紧卡住他细白的手腕,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仿佛捕猎一般把他圈起,硬生生捞出这搅动的漩涡!
纪明川湿漉漉的脸暴露在这夜光之下。那安静的,白皙的,宛如神像祈祷的面容上方,是一张同样滴落着水的面庞。
那张面庞上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覆盖,因此看不清情绪,只看得清视线所向。
林凭生低着头,看着沉睡的纪明川。
“导演!”林宛急急地跪在池边,不顾别人因为那一声“小舅”看向她异样的眼光,“你怎么样?快上来,底下那么冷!”
亏她也知道底下冷。林凭生只是笑了笑,游刃有余地抱起纪明川往池边游。
他浮起来时路过了站在池边有些怔愣的楚溟星,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才抱着纪明川,路过层层叠叠面面相觑的人群。
“我带他去看随组医生。”
看着林凭生离开的背影,楚溟星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他想起刚刚林凭生那个笑容,慢慢的,手指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圆圆的拳。
那是安抚孩子的表情。楚溟星想。
临时搭建的小医务室,医生惊讶地看着林凭生抱着一个人湿淋淋地走进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林凭生摇摇头,在医生惊悚的视线里,他说,“劳烦您先出去一下,我帮他擦擦身体。”
现在哪里是擦身体的时候?医生着急了,一堆叽里呱啦的名词要从嘴里出来,却被林凭生一个眼神挡回去。
“一会儿就好。”他微笑着,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一会您就可以进来。”
空气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溺水的睡美人被放在床上,湿透的衬衫被林凭生打开。
他很小心没有碰到纪明川裸露的胸膛,只剥掉衬衫,给他盖上一件干净的外套。
然后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条手巾,将自己湿透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擦拭个干净。
“没有别人了。”他轻声说,“明川,醒来擦擦脸吧。”
一秒。两秒。
呼吸的节奏变了。
像奇迹,又像戏法,被纺锤扎到的公主,实际上没有中毒。纪明川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
他沉默看着林凭生,接过新的毛巾,一点一点,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
“你发现了。”他用一种可惜却不意外的语气说,“什么时候?进来的时候,还是过来的路上?”
纪明川自言自语,“还是在水底里就发现了,那是不是很生气?”
方才还像一片碎玻璃的人轻巧地坐了起来。纪明川扭头,看着林凭生同样湿了个透彻的尊容,第一次露出有点桀骜的表情,“被这样的谎骗到,这么多年你变蠢了。”
林凭生没应答。他只是抽开几个抽屉,找到几张热贴撕开,递给纪明川时,被对方钳住了手腕。
他垂眼,看着那几根锁住自己的细白手指,然后再抬眼,看着纪明川那双细微执拗的眼睛。
“生不生气?”
该生气的吧?快点裂开吧,这张脸上岿然不动的面具。
——像他狼狈的昨日一样。
然而林凭生看着他,没有发火,没有愤怒,只是很安静地叹气。
“不,”他说,“我不生气。”
“在我站起来之前,我就知道你没有溺水。120秒,你八岁就做得到,”林凭生说,“明川,你忘了么?”
沉默。
一股细细的,微妙的沉默,在两双眼睛的对视之间蔓延开。
搭在他手上的那几根手指收紧,收紧,越来越紧,最后像一根绷到极致断开的琴弦,叮地松开了。
“林凭生,你变得真无聊。”
林凭生怔了怔。
是么?他很想问出口。原来我在你眼中变了。
可真的如此么?
是我变了,不再是你曾深爱的林凭生了。
还是你变了,不肯再深爱林凭生了。
阿珩,你分得清答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