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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林家大门外。

  魏央叩了叩门环,退后等待。

  一个小厮开了门,看见她道:“你是谁?”

  魏央递上布告,“我是来看病的。”

  那小厮觉得好笑:“屁点大的小娃娃,到别处玩去,这儿不是你玩的地方。”

  魏央认真道:“我真的是来看病的,我能治林小姐的病。”说着,提起手上的草药给他看。

  小厮见她不似作假,愣了会儿,转身进去禀报。没一会儿,里头出来一个雍容的妇人,看见她的模样,犹豫道:“你是……哪个大夫的徒弟吗?”

  这话说的委婉了,意思是说,她看起来不像大夫,更像个送药的小童子。

  好吧。

  魏央捋了捋脑门的碎发,煞有介事地编:“我师父乃隐世高人,派我下山给林小姐送药。”

  既然他们这么想,那就顺着演吧。

  妇人闻言大喜过望,立刻把她带去林雅珠的屋子。

  屋中弥漫苦涩的药味,魏央进屋后,妇人便退避出去,只留两三个伺候的丫鬟,应是以为她这种高人徒弟看病时不让亲人在场。那几个丫鬟见来的大夫是她这样稚嫩的女娃娃,都新奇地打量她。

  魏央走到桌边,开始拆药包。

  林雅珠躺在床上,见她带了药来,蹙眉道:“你是哪个大夫的徒弟,不用诊脉就能开药。”

  魏央道:“因为我知道你的病是什么原因。”

  林雅珠淡淡移开视线,“每个大夫都说是风寒,可治了这么久也治不好,没用的,你走吧。”

  “我的药有用。”

  林雅珠转回头,见她不知何时走到床边。

  小女郎眉眼标致,充满稚气的娇憨面庞,哪里像个大夫。

  她心中无奈,好笑道:“小妹妹,那你的药呢?”

  魏央晃了晃手里的几株草药,“在这里。”

  “这药怎么吃?”寻常草药不都要熬成药汁吗?

  “怎么吃药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药的名字。”魏央道,“这药叫相思藤。”

  林雅珠神色变了:“你……”

  魏央眨眨眼睛,示意那些丫鬟,“她们可以听吗?”

  林雅珠沉默片刻,道:“春花,你们先出去。”

  那些丫鬟应是,陆续推门出去,又将门关上。

  魏央这才重新看回林雅珠,女子容貌温婉内敛,气质文雅,看得出林家在她身上下了很多心力,着力要将她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高门媳妇。

  可惜,如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样,这样美好的、婚姻已许的女子,总会对其他男子倾心。

  前世在除夕宴上看见她,望见她眼底悲伤,她就猜测这位林小姐心有所属。

  如今看她的反应,她的猜想果真应验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

  魏央忽然想到不久前菜市口那个踌躇的少年。

  林雅珠眼睫颤了颤,道:“是秋公子让你来的吗?”

  原来真的是秋家人。

  魏央道:“不是,但我揭榜时,他就在旁边。”

  “他没有话要带给我吗?”

  魏央摇头。

  林雅珠移开头,眼尾已有泪光。

  魏央想了想,道:“林姐姐,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和你说假话。我是局外人,看得最清楚,你心中所属之人……兴许并不喜欢你。”

  她见的人多了,有情无情一眼便看得出来。

  那少年在询问告示时,眼底虽有关切,却还是没说出口。在利益和情意面前,那人衡量利弊,终究选择了沉默。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无情之处。

  女人,比不上前程。

  据她所知,林家早年曾和皇后母家郝家定了娃娃亲,这几年害怕婚事告吹,一直和郝家保持联系。秋家以商发家,一百多年来走的不容易,也算是岑州根基深厚的家族,不可能为了争一个女人和位列京城三大家族的郝家闹不愉快,断送子弟的前途。

  只是,为何自古以来,一段感情中总是女子受苦?

  魏央沉默着走到窗边。

  窗外细雨霏霏,春雨飘洒。透过雕花窗棂,她看见外面一株傍水杏花灼灼开放。

  她望了半晌,稚嫩的声音缓缓道:“林姐姐,我们女子不是为了男子而活着的。我们生来是要看春日的桃花流水,夏日的芙蕖鲤鱼,秋日的金桂飘香,冬日的白雪红梅……你知道吗,桃花可以做成千百种糕点,桂花酿的酒又香又甜,最是好喝。男子可以吟风诵月,品尝人世美好,我们女子为何不可以?”

  林雅珠听得出神,怔怔望着她,就连拭泪也忘了。

  魏央转身看向她:“更何况,你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就拿我来说吧,我每日都要干活,因为我要帮衬我娘养活这个家。你衣食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受家人疼爱,又能习琴棋书画,已经超过很多很多人。”

  前世的她,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吟诗对句,进宫后被其他嫔妃嘲笑了很久。后来她向尹谌讨了恩典,自己拿起《三字经》开始学,她也不怕别人笑话,和孩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到最后,能看懂公文奏章,尹谌批奏折时,她也在旁边看。

  她深知这一切来的不容易,所以纵然最后恶名加身,迫她走向灭亡,她也从不后悔学过这些。

  “所以,林姐姐,你开心一点。”魏央轻声道,“做人不就是要专注当下吗?”

  林雅珠忘记了反应,愣愣注视着她。

  小女郎面庞稚气,眉眼认真,宛如春日灼灼沐阳的向日葵,给人莫大的信服感。

  魏央见林雅珠似乎被说动了,瞅她半晌,犹豫地说了句:“林姐姐,听我说完,你应该好起来了吧?”

  她这句和方才的老成截然不同,十分稚气,这时候才像个七岁的女娃娃。

  林雅珠猝不及防被逗笑了。

  魏央见她不说话,暗暗跺了跺脚。

  这位林小姐好慢热,给点反应啊,她方才不动声色藏在话里的桂花酒不知道她听出来没有。

  她眼珠一转,又小声提醒道:“桂花酒真的很好喝……”

  林雅珠笑问道:“那你给我推荐推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魏央立刻道:“望月楼的招牌桂花酒,味道特别好。”

  林雅珠犹豫道:“可我不怎么饮酒,我让家中伯父他们去尝尝吧,若好喝,之后便都定那家的酒水。”

  魏央咧嘴而笑,像只恬不知耻的猫,继续道:

  “听说林姐姐有个叔叔在京城国子监任职……”

  林雅珠无奈掩额,“原来你是来推销酒水的?”

  “那没有,顺便而已。”魏央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指望这些过活了。”

  林雅珠垂眼而笑,半晌道:“好,我会给我叔父写一封信,托他在京城帮你宣扬,只是不能给你保证一定有很好的销路。”

  “没事,不需要保证什么,我会提供足量的桂花酒,用商船运去京城,只要让你叔父和他朋友尝尝就可以了,我这儿日后都免费给你供应酒水。”

  国子监那些老迂腐爱喝酒,有了好酒便爱不释手,届时风声传到皇帝耳朵里,望月楼桂花酒的名声,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林雅珠下了床,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

  远方青山连绵,春雨如绸,傍水杏花沐雨而开。

  “春天……来了吗?”她恍惚道。

  魏央在她身后看着她,闻言笑笑:“来了。很早就来了。”

  林雅珠闭上眼睛,咽下喉间苦涩。

  “我明白了,既然他对我无意,我也不会再自苦。”没想到她的心结,竟是被一个七岁的女娃娃解开的。

  “谢谢你,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李央。”

  “我现在写一封信,请你替我交给秋公子。”

  “好。”

  林雅珠提笔拿纸,末了,将信封好,递给她。

  魏央忽然发现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踌躇了下,略尴尬地问:“是……哪位秋公子啊?”

  “秋家二郎,秋林邈。”

  魏央点头,“好,我一定帮你送到。”

  林雅珠朝她展颜而笑,“我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交差领赏钱了。”

  魏央却摇头,“我不要赏钱,林姐姐,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你说。”

  “你可知道蒲老先生?”

  林雅珠蓦然一愣,“你也要找蒲老先生?”

  什么叫也?

  魏央问:“还有其他人向你打听过蒲老先生吗?”

  “秋公子向我问过。”

  魏央忽然想起在菜市口看到的秋林邈,那时见他眼中纠结痛苦,她还以为他虽然为利益让步,但仍然对林雅珠有情,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秋林邈在含章书院读书,却依旧在打听蒲老先生,应该是为了更好的求学科考。

  不深想了……若让林雅珠知道,秋林邈接近她可能只是为了打探蒲老先生的消息,林雅珠恐怕会更伤心。

  魏央囫囵道:“我有事想找蒲老先生。”

  林雅珠想了想,“若你前段时间问我,我兴许还知道蒲老先生在哪里,秋公子也是那时来问我的,但如今……我不确定。但你可以去找秋公子,他这段时间应该会经常去拜访蒲老先生,你跟着他就能找到。”

  怪不得。

  魏央想起来,不久前秋林邈华服加身,不像是去书院,更像是去拜访重要的人。

  “好,我知道了,谢谢林姐姐。”魏央把书信贴身收好,“我会把信亲手送到他手上。”

  林雅珠微微一笑,在她走到门边即将离开时,又忽然道:“小妹妹。”

  魏央疑惑回头。

  “我这一生,注定是不可能圆梦,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了,但我希望你可以。”

  魏央一愣,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推门出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

  窗边朱台上,一株相思藤被风吹下,在空中翻了个身,寂寂飘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