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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少年身着浆洗得发白的布衣,身形瘦削挺拔,苍白却雅致。

  见她愕然,少年慢慢垂下眼,低声道:“对不住,我只是路过,无意窥探姑娘的事情。”

  魏央震惊过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愣了愣,看向她。

  “姑娘……认识珩礼?”

  江珩礼。

  这个名字,这张脸,她两辈子都忘不了。

  上辈子风光的御史台谏,江大人,致她于死地的直臣,江珩礼。

  前世她虽没了意识,却知道在她火刑之后,是他替她收殓的尸骨。在她死后三年,他便辞官离开,隐退民间,再无音讯。

  魏央觉得这人有病。

  搞死了她,他足可以坐稳御史台谏的位置,此后一生尽是坦途,享受荣华富贵,他却一声不吭辞官,抛下一切远走。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是他害死了她,她记得的。

  她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似是察觉到魏央的眼神无形中变得冷漠敌对,江珩礼怔住,黯然垂下眼,道:“抱歉。”

  说完,他转身离开。

  魏央冷眼看他走出几步,忽然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你。”

  她的声音稚嫩,脆生生的,带着奶娃娃的天真。

  是了,她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

  这是她最好的伪装。

  江珩礼……按年龄推断,他如今也才十三。他是二十岁进入朝堂,被大梁帝重用。

  少年转身,温和道:“我叫江珩礼。”

  魏央仰起小脸,走到他面前:“这个送给你,珩礼哥哥,我叫李央,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江珩礼看着递到面前的白色海棠花,又看向她。

  面前的小女郎才到他胸口高,白里透红的娇憨脸蛋,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明明是稚嫩的年纪,却比她手里的白海棠还要美丽。

  魏央见他不接,心中皱眉,暗道这家伙小时候这么难搞吗?面上眨巴眼睛,“这朵花刚才掉地上沾灰了,珩礼哥哥,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江珩礼低声接过海棠花,“谢谢。”

  他将花珍重放在手里。

  魏央继续套话:“珩礼哥哥,你家住哪儿?你和谁一起住?之后如果我想来找你,要去哪儿啊?”

  江珩礼犹豫片刻,道:“我每日傍晚会经过西街的含章书院,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在那边等我。”

  居然不说家住哪儿。

  魏央暗道这家伙戒心还挺高,笑道:“好,那我过两天来找你玩。”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我要回家啦,再见。”

  “大黄,我们走。”

  江珩礼望着她离开。

  此刻夕阳西斜,霞光倾泻在那小小的身影上,映亮她走动间飞扬的裙摆,她身后,小土狗蹦蹦跳跳地跟着。

  江珩礼拿着手上的白海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新鲜的花沾了灰,已经蔫了。

  他却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仿佛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

  走出一段距离,魏央躲进墙角,思衬江珩礼应该已经走了,探头看去,却见那道身影依旧停驻在原地,不由纳闷。

  他怎么还不走,难道她方才引起他怀疑了吗?她没有露出马脚吧。

  罢了,先不管这些。

  既然已经找到了他,该算的帐,他一个都跑不了。

  方才他说到了西街的含章书院,那是秋水镇最好的书院,看来他在那里上学?

  魏央摸摸下巴,见天色已晚,决定先回去望月楼找母亲。

  回去的路上,途径一个打铁铺,锅炉旁浑身是汗的男人热情跟她打招呼:“央娃娃,你来镇上了啊。”

  魏央看去,笑道:“樊叔好。”

  樊铁匠问道:“今天三月三,你吃过五色糯米团了没?”

  魏央腼腆地摇头:“没有。”

  樊铁匠知道她们家家境不好,心起怜惜,招招手,“娃娃过来,你樊姨刚送来好几个,你带两个走。”

  魏央依言走过去,接过糯米团,道了谢,余光看见旁边的铁器。

  长刀、箭矢、还有匕首。

  她心中忽然一动,指着那把匕首问道:“樊叔,这个好好看,多少钱一把,我想买。”

  樊铁匠笑道:“小娃娃买什么刀,危险着呢,买花灯玩去。”

  魏央换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小声道:“您卖给我吧,娘遇到了坏人,我想保护娘。”

  樊铁匠愣住,思及她们娘俩的处境,叹息道:

  “可这匕首很危险,娃娃,一不小心会弄伤手。”

  “没关系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举着手,认真保证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樊铁匠被她逗笑了:“好吧,不过这把太重,你拿不住,樊叔给你拿把小巧的。”

  说完,去身后货架上挑了把袖珍的匕首递给她,上面点缀着珍珠。

  魏央接过:“谢谢樊叔,多少钱啊。”

  “三文钱。”

  魏央一愣,看向樊铁匠,果然见樊铁匠温和的表情。她心中了然,感激又觉酸涩,面上只浑作不知,从兜里数了三个铜板递过去:“给您。”

  樊铁匠爽快地收了,“好嘞,天色不早了,快点回去找你娘吧,不然糯米团要冷了。”

  “谢谢樊叔。”魏央弯腰郑重道谢,揣着匕首和糯米团,离开了。

  没关系,等她有能力了,再把买匕首的钱还给樊叔。

  魏央带着大黄来到望月楼时,李无霜刚好从里面出来。

  魏央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对:“娘,你怎么了?”说完,又看见李无霜身边还跟着一个窈窕的红衣妇人,看着眼生。

  “你就是魏央?好可爱的娃娃。”那妇人看见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快叫我薛姨。”

  魏央看向李无霜,见母亲点头,乖乖叫道:“薛姨好。”

  看这妇人周身的气势和不菲的穿着,应当是望月酒楼的老板娘。

  薛青曼被叫得心花怒放,笑容满面。

  魏央察觉到有事发生,问薛青曼:“薛姨,娘怎么了?”

  薛青曼正要开口,李无霜拉住她:“曼姐,算了,央央还小,不要和她说这些。”

  魏央看着母亲的脸色,余光扫向望月楼内,见里面另一堆人在安抚几个男子,心中已然明白,愤怒涌上心头。这个世道,这些臭男人什么不会,光会欺负弱势女子。

  小小的拳头攥了起来,又松开。

  她的愤怒没有用,她要做的是努力成长,保护身边的人。

  魏央观察到薛青曼眉心隐结,问道:“薛姨,你眉毛都打结了,你是不是有烦心事?”

  薛青曼看向她,笑了:“这么小的娃娃怎么有这么灵的眼睛哟,可不是么,你薛姨这酒楼的生意眼看着就要做不过春风楼了,薛姨能不着急吗?”

  春风楼?

  魏央想起来了,春风酒楼是秋家的产业,秋家的酒楼在秋水镇独霸一方,其他酒楼没一个能做得过秋家,望月楼算是仅存的能和春风楼抗衡的一家了。

  魏央认真道:“薛姨别苦恼,央央给薛姨想办法。”

  薛青曼无奈摇头:“你还是个奶娃娃,怎么帮薛姨?”

  李无霜有些尴尬,拉着魏央就走:“曼姐,孩子胡说的,你别当真,我们先回去了。”

  魏央环顾望月楼一圈,说道:“薛姨,我方才隐约闻见酒楼里飘来桂花酒的味道,望月楼最出名的应该是桂花酒吧?酒楼应当将最有卖点的商品陈列在外招揽客人,可这外面除了牌匾什么都没摆,别说红绿酒旗,便连最普通的桂花酒樽都没有,若是不熟悉的人经过,只以为望月楼是一般吃饭的脚店,怎会被吸引进来?”

  这一通话尽是在挑毛病,李无霜脸色煞白,正要向薛青曼道歉,却见薛青曼扫了酒楼一圈,豁然开朗:“是啊,我竟忘了这些!从前我去春风楼,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霜娘,你这娃娃太招人稀罕了。”薛青曼蹲下身,喜悦地拉过魏央的小手,“央央,以后有时间都来薛姨的酒楼玩好不好?薛姨给你买好吃的。”

  魏央无声看了李无霜一眼,见她没有不同意,对薛青曼说:“我可以过来,但是我不要好吃的。”

  薛青曼奇了:“那你要什么?”

  魏央想了想,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我想和薛姨一起做生意。”

  薛青曼错愕地看了面前稚嫩的小娃娃一眼,又看向李无霜,笑眯眯说:“好,薛姨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有真本事。”

  李无霜不知发生了什么,忐忑看着薛青曼:“曼姐……”

  薛青曼站起身,笑着拍拍李无霜的手:“霜娘,你有一个好女儿。以后有时间就来我这儿帮忙,我给你开两倍银钱。”

  李无霜愕然不已,不明白怎会有这样的转变。

  魏央抱起大黄,扯扯母亲的衣袖:“娘,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李无霜注意到了大黄:“央央,你怎么捡了只狗回来?咱们家困难,捡回来怕养不活。”

  魏央顺了顺大黄脑袋的毛,看大黄舔她的手:“娘,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以后我们娘俩和大黄一起住宽敞的大屋子。”

  李无霜被逗笑了,下一刻却见路旁一家三口经过,男人女人说笑地牵着孩子,其乐融融地回家去了。李无霜不知想起什么,笑容淡去,眼中黯然,不再言语。

  魏央发觉了,沉默片刻道:“娘,爹不要我们,我们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

  李无霜涩然道:“你爹没有不要你,你爹只是……”

  魏央打断:“不管怎样,这种对妻儿不管不顾的爹,不要也罢。”

  前世魏平述殷殷劝说的模样浮现在面前,她只觉得厌恶。魏宛是他的女儿,她就不是吗?他却为了保护魏宛,把她当成傀儡送进宫中,这样的爹,她宁愿没有。

  李无霜只当她闹小孩子脾气,笑了笑,没再说话。

  魏央把怀里的糯米团拿出来:“娘,樊叔给了我两个糯米团,我一直放在怀里,还是热的,我分给娘一个。”

  李无霜温柔地笑:“别人对你好,央央以后记得要回报。”

  魏央点点头,却蓦然想起什么。

  她的腰间,还藏着那把小巧的匕首。

  她要还什么恩,报什么仇,她自然都是记得的。

  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