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拎起屋门旁的背篓，去收胶牙饧。
李无霜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蹲在院子里认真收糖，鼻子蓦然酸涩，快步走回屋里择海棠花。岑州风靡海棠，但岑州海棠稀少，她托人从其他村子买了新鲜的海棠花，合着胶牙饧一起卖，更受人喜欢。
她不能给央央很好的生活，但她要为她的未来做准备，多存点钱，嫁妆多了，女儿就能嫁进更好的人家。
魏央收完胶牙饧后，跟着李无霜一起去镇上。
岑州的秋水镇繁荣，做生意抢地盘的也多，她们今天来的太晚，摆摊的好地方都被占了，李无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地方。
正要过去，路旁一个男人忽然挡住她们的路。
“霜娘，你找不到地方摆摊啊？来我这儿，和我一起。”
男人肥头大耳，粗布衣裳发黄，似乎好几日没洗过，垂涎的眼神直勾勾落在李无霜脸上。
李无霜退后一步，尴尬道：“不用了，谢谢赵大哥，我已经找到了。”
赵兴普嘿嘿笑：“没事，我这地可好了，你不要客气。”
说着，直接伸手攥住李无霜的手腕，强硬地把她拉向自己的摊子。
下一刻，赵兴普惨叫一声，松手捂住裤/裆。
定睛一看，面前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魏央站在李无霜面前，面无表情看着他：“滚开。”
赵兴普一看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怒从心起：“你这小蹄子，你娘都没说什么，你居然敢踢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李无霜脸色煞白，要把魏央护到身后：“赵大哥对不住，你有事冲着我，别对孩子……”
魏央挣开母亲的手，对赵兴普喝道：“有本事，你就动手。”
赵兴普对上她的眼睛，竟有一瞬的怯懦，不由咽咽口水。
这、这么小的奶娃娃，怎么有这样的眼神？
于是强装气势，试图让她害怕：“你以为我不敢？”
魏央抬起脸：“可以啊，你试试，这里这么多乡亲有目共睹，是谁欺负谁，待会儿官兵到了正好做个见证。衙门就在隔壁东大街，你掂量一下，是你先把我打死，还是我先把官兵喊来。只要你打不死我，以后你就别想过安生的日子。”
又朝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赵大叔，你曾经帮风月楼拐卖女子的事情如果被捅到官府，你说到时候，是你更惨，还是我们更惨？”
赵兴普登时脸色惨白：“你怎么知道……”
魏央继续道：“如果你再找我娘麻烦，我就把证据交给衙门。你也别想报复我，如果我出事，我的朋友也会第一时间把证据送过去。”
他们的争执已经引来一些人围观议论，赵兴普两股战战，抖如筛糠，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魏央，忙背起扁担，狼狈地跑走了。
李无霜震惊地看着赵走远，忙查看魏央：“央央，没事吧？”
魏央紧绷的精神松懈，这一拉，竟直接跌倒在地。
李无霜吓坏了，“央央！”
魏央爬起来，摇头道：“娘，我没事，刚才只是一下子没站稳。”
说完，转头看向赵兴普离开的方向，背后已是一层冷汗。
方才，她其实都是装的。
衙门确实在隔壁，可是如果真起争执，官兵不一定会过来，即便过来，也不一定会帮她们孤儿寡母，相反还可能帮赵兴普，因为赵之前讨好过那些人。她的把握，是赵害怕涉嫌拐卖的事情被官府知道。大梁重视人口拐卖，若被发现，即便赵和衙门有交情，也保不住他。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上辈子她进宫有了权力后，得知赵依旧在骚扰李无霜，便派人去调查他，查出这个罪名，直接把他扔进了牢狱，后来赵被流放，半路便死了。
刚刚她说有证据是编的，她的朋友知道证据也是编的。但不管怎样，将来赵都会得到报应。
她现在还很弱小，虽然能用这些小手段震慑这些人，可不够，她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直到让所有人都敬畏她，不敢欺负她。
魏央仰起笑脸：“娘，没事了，以后他再也不敢来找我们。”
李无霜看着女儿稚嫩的脸蛋，竟觉有些陌生，“当真吗，央央，你跟他说了什么？”
魏央囫囵道：“我吓唬他一下啦。”说着拉住母亲的手，“娘，反正他都走了，我们就在这里摆摊，这位置很好。”
三月三，秋水镇人流如织，才到中午，她们带来的胶牙饧和海棠花就卖完了。
李无霜数着银钱，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央央，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娘给你买，我们买完就回家去。”
魏央注视着街道尽头，却摇头：“娘，我不饿，您先回去吧，我要去找丁香。”
李无霜想起什么：“丁香？是之前来过咱家那个黄衣裳的小姑娘吗？”
“嗯，我和她约好了，三月三来镇上的时候要给她带一朵海棠花，方才刚好剩下一朵，我带去给她。”
李无霜道：“娘不放心你一个人。”
魏央笑：“没事的娘，我长大了，而且丁香家就在附近，我去找她玩一会儿就回来，您给我留点银子买饭吃就行。”
李无霜只好妥协，给她塞了银钱，嘱咐道：“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娘不回去，娘去望月楼帮忙，你玩好了过来，娘跟你一起回家。”
魏央心头一涩。
李无霜之前经邻居介绍，有时间便会去镇上的望月酒楼后厨洗碗，赚点银钱贴补家用。
“嗯呢，娘，我很快就回来。”魏央装作不知地笑，挥挥手，走入人群中。
徐丁香是镇上一家药铺大夫的女儿，小时候和她玩过，不过交情一般，方才她和李无霜说和徐丁香约定了三月三见面，是她随口编的。
她其实是想避开上辈子这一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给她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前世的这一天，三月三上巳节，她跟在李无霜身边卖糖时，被一个经过的卖小玩意儿的江湖术士吸引，追到隔壁街，误打误撞救下一条小土狗。
但那条小土狗，在她回到魏家后，被魏家人残忍地剥了皮，完整的皮毛直接送到她面前。
她做了三天的噩梦，此后整整发烧了半个月。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
那不仅是一只鲜活的生命，更是她始终被人操控的一生的象征。
她什么都反抗不了。
魏央出着神，没注意眼前，忽然有人迎面撞向她。
撞人的是个少年纨绔，痛叫一声，正想跟她算账，又似乎想起有急事在身，骂了她两句便走了。
魏央揉着额头，看着那道身影匆忙离去，皱了皱眉。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海棠花掉在地上，魏央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望向前方。
耳边，忽然嗡的一声。
只见前方街道稀稀拉拉的人群中，一条小土狗，正胆怯地站在路中间，小爪子不时刨地，黑圆圆的眼睛无措地看着四周的路人。
魏央身上发冷，马上往街道尽头看去。
果然，那个方向拐过来一辆马车，驾车的人速度很快，路人匆忙避让。
救，还是不救？
是让那只小土狗就这样结束生命，还是救下它，重复上辈子的惨遇？
上辈子熟悉的晕眩感觉传来，让人呕吐，做噩梦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
千钧一发之际，魏央冲了过去。
受惊的小土狗吱呀乱叫，在她怀里挣扎，魏央抱着它就地打了个滚，迅速翻身爬起来。
那辆马车飞快驶过，里面的人似乎掀帘朝她看来一眼。
马车扬起一阵尘土，在路人的骂声中消失不见，魏央收回视线，低头安抚小土狗。
小土狗还在奶声奶气地嚎叫，她思衬片刻，蹲下来，把小土狗放下，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走吧，不要待在我身边。”
小土狗跑开一段距离，见她一动不动地蹲在路旁，又跑回来，试探地凑近她，舔了舔她的手，汪汪叫着。
魏央忽然站起来，掉头大步离开。
小土狗不解地看着她，蹦跶着追上她，咬住她的裙摆不让她走。
“走开，跟着我你会死的。”
小土狗看着她，尾巴晃来晃去，圆圆的眼睛满是欢喜。
它不懂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生气了，但她救了它，还抱它，它很喜欢她，想跟她回家。
魏央和它僵持许久，终究没忍心离开，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低声叫它的名字：“大黄。”
小土狗依赖地蹭蹭她的手。
魏央注视着它，怔了怔。
她为什么认为大黄还会死？上辈子，她无力改变命运，可这一世，她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她不会重蹈覆辙。
魏央想通了，起身去就近的摊子买了几个米馍馍，掰碎了放到大黄面前。
大黄吃得开心，魏央轻声道了句“我会保护你”，下一刻，忽然感觉到有人，猛地站起身，喝道：“谁，出来！”
此刻她正身处一个小巷口，旁边恰好堆放着废弃车板一类的杂物，很容易让人忽视。
话落，杂物之后，走出一道身影。
看清那少年的脸时，魏央的呼吸几乎停止：“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