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燃被气跑了。
陈雁行从魏飞梁身上滑下,精神得以放松,他长舒口气:“可算走…唔,咳。”
从他惊惧的眼眸中,魏飞梁捕捉到自己残酷冷血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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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是谁?”
魏飞梁厉声质问,丝毫不为陈雁行痛苦挣扎模样而动容。
大掌锁在他不堪一折的脆弱脖颈,掌心贴着他滑腻细软的皮肤,内扣的指腹下是汲汲渴求呼吸的曲折气管。
魏飞梁沉冷的声音在陈雁行耳中仿佛也变得缥缈,死亡的真实感第一次如此直白展现在他眼前。
陈雁行恍惚中感觉他就像一只脱水被捕的鱼,拼命在他人掌心摆动身体、鼓腮跳动,万般努力却始终不得一线生机。
他使劲浑身解数,生理性泪水溢出眼眶,卑微乞求着眼前人片刻心软。
魏飞梁定定望着眼前这张涕泗横流,可怜虫一样的脸。他慢慢靠近,温柔舔舐掉陈雁行眼角尚未凝结成珠的水滴,贴着他耳鬓,厮磨呓语:“告诉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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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的缺氧让陈雁行尽乎失去五感,他瞳孔有片刻涣散,低低吐出气音:“瑞王。”
他说:“我是陈雁行,我是…瑞王。”
魏飞梁松开手,陈雁行如破布般被丢开,瘫软若烂泥匍匐在地,他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
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想象出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丑态。
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张口鼻,拼命汲取氧气;死而后生的恐惧让他呼吸不畅,拼命咳嗽着想逃离被把控的不适。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
这里是与现代律法秩序截然不同的古代社会。
在这里,人命低如草芥。
陈雁行浑身战栗,但他竭力克制着四肢地颤抖,他命令自己抬头与魏飞梁对视。
他说:“我是瑞王,皇兄最宠爱的弟弟。”
他收指握拳,扭动身体努力摆好姿势盘腿坐正,陈雁行扯出笑,嗓音还带着被蹂/.躏后的沙哑:“首辅这般对我,不怕皇兄报复吗?”
魏飞梁蹲下身,半跪在陈雁行面前抚上他的脸:“如果是瑞王在这里,他不会拿陛下警告臣。
那个疯子会在臣掐上他脖子的那一刻,拼死咬下臣半块儿血肉或者直接捅臣一刀。
殿下这般仁慈幼稚,着实不太适合露出这副……”
魏飞梁声音顿住,目光从陈雁行脸上一寸寸描摹过,低笑道:“色厉内荏表情。
瞧着就像一只爪子没长全却妄想成为虎的狸奴。”
他说着,从地上捞起陈雁行一只手。
魏飞梁仿佛没感受到陈雁行的抗拒与惧怕,若无其事将他蜷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垂首在莹白透粉的食指尖落下一吻。
冰凉指尖与温热舌尖泾渭分明。
陈雁行瞳孔骤缩,悚然抽手,惊恐瞪向魏飞梁。
魏飞梁遗憾起身。
他居高临下乜向陈雁行那张苍白憔悴,睫毛浸湿,唇瓣因过分惊异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洁白贝齿,恍若受惊白兔模样的俏脸。
真心实意赞美道:“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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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把瑞王那个混球和朝政折子留在一个屋了?!你是生怕他不造反吗?!”
八方客三楼天字厢房。
丁严激动地一只脚踩上椅子,左手重重拍在桌案,将上面的菜都震得齐刷刷离桌一寸。
“魏飞梁,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幻听了?”
丁严焦躁抓头,在魏飞梁平静的目光中敢怒不敢言的放下手脚,扯下身后跟随小厮下衣摆一块布,手脚麻利将被自己踩脏、弄乱的椅子、桌面擦干净,声音低下来:“所以你现在能跟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么?”
魏飞梁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小厮忙不迭退出,守在门口。
厢房转瞬只剩下魏、丁二人。
魏飞梁悠闲给自己倒一杯茶,置于鼻下清嗅淡淡茶香,懒散答道:“测试。”
“测试什么?”丁严根本听不懂,他恨不能上蹿下跳,管猴王借十个胆抓着魏飞梁左右肩膀前后摇摆——能不能不要做谜语人?他智商低,听不懂!
“测试他,是不是个好人?”魏飞梁目光落远,瞳中藏着极深的深思。
“什么?”丁严忍不住了,上手抢过魏飞梁手中的茶碟“砰”一下砸在桌上,他暴躁道:“你别装逼了,端着又不喝,嗅嗅嗅,又不是狗嗅什么嗅?!
瑞王是不是好人还用测试?你忘了菟丝谷的事儿了?”
他顿了一下,揪住魏飞梁衣领,眼神瞬冷:“你别告诉我,陛下将他赐婚给你后,你就爱上他了。”
“松手。”魏飞梁拧眉。
丁严不肯,他固执重复:“回答我的问题。魏飞梁,你爱上他了吗?”
魏飞梁弧度上挑的凤眼微眯,目光正经不带一丝欲/.念。
他仔细思索一番,坦诚又认真答道:“可爱,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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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飞梁走了。
陈雁行是在他离开的一刻钟后意识到这个事实。
“呼。”
他猛地喘了口气,右手试探性去触碰左手指尖,在快碰到的一刹又似被烫到一般飞快躲开。
他什么意思?
陈雁行白净的脸上爬上红晕,大脑自作聪明的回放——他舔了他食指一下,然后就走了?
哦,不,他似乎还说过什么。
是什么呢?
陈雁行绞尽脑汁,始终想不起来。
他呆了一会儿,脑子里的画面却愈发放肆起来。
“啪”
他用力将两只手一下盖在滚烫的脸颊上,手动降温。
陈雁行告诫自己——你疯了吗?你忘了他刚才差点儿杀了你吗?!住脑住脑!小命要紧啊!
可当他左手食指不经历落在脸颊上,他不可抑制又想起那条柔软、湿滑……
淦!
陈雁行愤怒起身,走到魏飞梁桌案前,恶劣地打开他平时喝茶用的茶壶壶盖,将指尖放进去。
妈的,死变/.态!等着喝他的洗手水吧!
他发泄式的想,心情又好了一些。
“大、大人…”
怯弱的声音从陈雁行背后响起,他回头,发现是一个端着水盆,骨相艳丽,眉眼灵动但胆子非常小的小童。
小童见陈雁行看过来,瑟缩的小身板抖得更厉害了。
盆中水在他手中被颤出波澜,净水与金属盆边缘产生碰撞,几滴水珠被溅射到地上。
陈雁行拧眉,伸出手想接过水盆。
那小童恐惧到站立不稳“扑通”一下跌跪在地,金属水盆狠狠咋落在地面上,里面的花瓣与净水溅射出来,有丁点落在陈雁行满上。
像泪,似血。
小童精神恍惚的求饶道:“原谅我,原谅我,大人,奴错了,再给奴一次机会吧……”
陈雁行被他的反应下了一跳,下意识上前想将人扶起来,迈出一步后又顿住。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似试探又似笃定:“我伤害过你,是吗。”
没有回答,只有那小童呓语般地求饶呢喃。
“对不起。”陈雁行退后两步,尽量将自己缩在暗处。
他缓缓蹲下,用力将自己圈抱起来。
这一刻,陈雁行突然懂了魏飞梁的话。
他无法伪装瑞王,即使他顶着他的皮囊,拥有和他一样的长相。
可他无法对陌生人的苦难无动于衷。
正如魏飞梁所说。
他是个软弱又无能为力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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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我看你是真的疯了!”丁严松开手,不敢置信倒退两步:“你不是说你这世上最厌恶的就是瑞王了吗?你厌他厌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和着都是骗我的?”
他顿了一下,恨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菟丝谷那个案子是我亲自办的。
那里,用人间地狱来称呼也不为过!
瑞王那个混蛋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拉更多人下水,他谎称和娈/童、雏//妓阴阳调和可令普通人长生。”
丁严红了眼,他一字一顿道:“在那里,孩子不是孩子,是最低贱的畜生,是供上位者赏玩亵弄的玩具。
好看的,被喂了抑制生长的药,让他们脸永远保持在最稚嫩的时候不停迎客。
不好看的,一部分成了比玩具还不如的奴/.隶,另一部分则成了人形血袋,被无止境的取血,最后死在年华最好的十八岁。
魏飞梁你告诉我,这样的畜/.生,有什么资格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他顿住声,等了一分钟还没等到魏飞梁任何回应。
丁严闭眸,他痛苦道:“魏飞梁,别让我后悔认你做兄弟。”
他说完,深深看了魏飞梁一眼,负气离开了厢房。
魏飞梁没阻拦,任由丁严冲下楼,傻乎乎在楼下震声:“魏飞梁,你混蛋!老子以后没你这个兄弟。”
他重新拿起杯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炷香后。
秋来敲门进来:“主子,神了!一切都和您说的一样!”
他脸上带着大片惊异,语序逻辑却很清晰:“您走之后,我按照您吩咐的那样,让阿福那小子端着盆进去。
嘿,别说那小子装的还挺像,刚进去就把盆摔了,然后又求又抖得,看样子都把瑞王给吓蒙了。
我在房梁上看得清清楚楚,瑞王是扎扎实实被阿福吓了一跳,而且他并没有认出阿福是谁。
但是他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反应过来之后一副…不忍同情的样子。他还给阿福道歉,呵,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菟丝谷那事儿才过去多久,瑞王居然就把那些受害者忘干净了,他难道真的不会做噩梦,梦见那些可怜的孩子去找他索命吗?”
秋来脸上表情又变成愤慨。
魏飞梁安静的听着,直到秋来说完,他才幽幽开口:“秋来,你说如果一匹狼要混进羊群的话,它是会杀掉一只无辜的羊用羊皮伪装自己。
还是舍了自己灵魂不要,以全新的狼的身份,乞求羊群的接纳原谅呢?”
“爷,小的实在愚笨,小的听不懂爷的意思。”秋来挠头,老实道:“羊怎么会接受一只狼的洗心革面呢?狼必然是要杀掉羊、披上狼皮才好混入羊群呀。”
“是啊。”魏飞梁笑:“可现在却有一只蠢狼,自以为丢掉过去,羊群就会接纳他。”
一次魏燃,一次阿福,瑞王装的都像是真的被人借尸还魂一般。
可魏飞梁特意让东行问过那天送亲的人,他们皆说送亲路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若无特殊情况,异世之魂如何进入瑞王身体,死而复生?
可若不是死而复生,从新婚夜那天到现在,陈雁行身上一切与瑞王原本性子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性格又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他偶尔梦语中喃喃出的那些特殊的名词又是从何处得知?
期末作业、隔壁畜牧专业……
魏飞梁从未遇见过这么有趣又难以琢磨的事情,他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事情。
不论是之前按部就班计划好的送瑞王进大牢;还是现在正在进行中,搞清楚陈雁行身上存在谜团的答案。
对魏飞梁来说,都是接下来的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