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是个人人踩低捧高的地方。
华翎与谢贵妃的对峙中不仅毫发无损还赢得了成帝的怜惜，于是次日，冷清了许久的昭华殿也迎来了访客。
只是，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华翎也看不上眼罢了。
柔嘉公主，和她的年纪仅差了半个月的亲妹妹，夏贵嫔和她父皇生下的女儿，在公主中排行第三。
在太子皇兄还在的时候，华翎和这位三妹妹的关系算是不好不坏，偶尔两人还会说说笑笑一起赏玩些首饰衣服。
但东宫一出了事，柔嘉就和她喜欢做墙头草的母亲夏贵嫔一样，快速地撇清了和华翎的关系，转向巴结谢贵妃。
所以，当柔嘉一脸笑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华翎的反应极为冷淡，她正在小口小口地用早膳，头都未抬一下。
柔嘉上赶着得了一个没脸，唇边的笑意也没消失，她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眼昭华殿，又去看摆在桌上的早膳。
看到那一碟碟精致难做的点心，品相完美的燕盏，以及她和母妃见都难得一见的新鲜的蜜橘和荔枝，眼神暗了暗。
“二姐姐，父皇还是那般宠爱你，这荔枝是贡上的，我和母妃一颗都没分到，你这里有这么多。”她的语气酸溜溜的，靠近嗅到华翎身上散发的袅袅香气，呼吸也开始不顺，“二姐姐用了西域的凝香露吧，我只从尚宫局分到了那么一小瓶。”
巧了，她今日也在手脸上涂了一些，可现在华翎身上的香气有多么清纯悠远，她身上的香气就有多么寡淡。
华翎咽下一口燕窝羹，终于抬头去看她，清凌凌的凤眸中映着一个嫉妒快要化为实形的女子。
柔嘉和她的母亲夏贵嫔生的很像，都是娇俏可爱的类型。以前她总是往华翎的昭华殿跑，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华翎凡是有的东西只要她提起都无所谓分给她一份，但现在，华翎不愿意再和这等虚心假意的人浪费时间了。
她直接开口，语气讥嘲，“你和夏嫔巴着谢贵妃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她的眼神落在柔嘉头上一套的碧玉玲珑钗环，以及身上流光溢彩的金织穿锦宫装，纤纤玉手在空中随意地一指，“这套碧玉钗环还是我昭华殿的东西，谢贵妃没赏你别的首饰？”
柔嘉的脸僵住了，她收到贵妃娘娘的暗示只想到刺、激一番华翎，穿了新衣选了最珍贵的首饰，哪里想到千挑万选出来的首饰是从昭华殿拿的。
“二姐姐，你说话何必那么难听，谢贵妃掌管后宫，我和母妃能有什么办法？再者，二姐姐你如今看来哪哪儿都是极好的，刺妹妹我做什么。”柔嘉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心里却万分恼怒地想着谢贵妃迟早会要了她的命，将来皇位可是七皇弟的。
华翎微微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那你来我的昭华殿为了什么？”
墙头草突然凑上来，绝对是得了别人的吩咐。
“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件好事忍不住想和二姐姐说。母妃说我和二姐姐是亲近的姐妹，二姐姐若能为我高兴，再好不过了。”柔嘉终于有了可以说出口的机会，娇娇地捂嘴一笑，两颊染上羞涩的红色。
华翎定定地看着她表露出来的得意，心头弥漫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母妃要给我选驸马了，肃国公世子品行端正，文武兼备，我去外家的时候与他见了一面。”她顿了顿，眉眼俱是喜色，“二姐姐，他生的可真是好看，待人也温柔，还帮我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荷包呢。”
华翎的心尖一颤，柔嘉一脸兴奋地继续往下说，“肃国公夫人我也见过，她和母妃相谈甚欢。若无意外，我就要嫁到肃国公府了！”
她的话音落下，素芹和桑青俱面带担忧地去看华翎的脸色。
肃国公世子是太子殿下之前为公主选中的驸马。
华翎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怅然还是失望，她一脸平静地拨弄桌上的茶盏，在柔嘉紧紧盯着她的那刻忽然勾唇一笑，“柔嘉，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谢贵妃差你来刺、激我，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不知道吗？霍家家风清正家规森严，肃国公世子踏进昌吉伯府那种腌臜地方恐怕都嫌脏。”
“也只有你和你的母妃，巴巴地流着哈喇子，满口说着谎言，看不清天高地厚。”
她的声音不大，如玉珠落盘，清脆响亮，也像是一个轻飘飘的耳光，正正打在柔嘉的脸上。
柔嘉这次可是真的被狠狠地戳中了痛脚，装出来的娇俏羞涩一瞬间全维持不住了。
“二姐姐，如今你才是丧家之犬，你还有什么资格端着。我等着看你那张脸哭着求着的时候，到了那天我定要你跪着向我和母妃求饶。”她彻底露出了真面目，恶狠狠地对着华翎放了一通威胁的话。
“我们走，贵妃娘娘说得对，昭华殿就是个晦气的地方！”她目光怨恨地扫了一眼，带着侍女就要离开。
“慢着。”华翎起身拦住了她，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拔下了她头上所有的钗环，随意地往地上一扔，朝着门口的方向斜一眼，冷冷道，“留下昭华殿的东西，你滚吧。”
柔嘉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动手划花她那张脸。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女儿，她比她受宠，比她要美，就连羞辱人都比她有底气！
“再不走，是要本宫将你赶出去吗？”华翎轻轻一笑，偏头认真地问她。
柔嘉咬牙切齿地甩袖离开。
桑青气冲冲地将地上的碧玉钗环捡起来，抱怨道，“真是白瞎了这一套首饰，有些狼心狗肺的人就是养不熟。”
“和殿外的人说，以后不要再放她进来了。”华翎虽说将人给骂走了，但心情依旧低落。
“公主，您看三公主恼羞成怒的模样，奴婢觉得肃国公世子应该根本就没去夏家，又帮她捡什么劳什子的荷包。”素芹扶着她坐下来，开口劝解。
华翎摇摇头，“皇兄和我说过霍家和谢家有宿怨，不然皇兄也不会选中霍世子做我的驸马。夏贵嫔既然以谢贵妃马首是瞻，肃国公夫人便不可能和她说笑求娶柔嘉。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柔嘉过来昭华殿和她说这些，表示谢贵妃已经牢牢地盯住了肃国公府，她要和肃国公府的人有接触肯定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找霍重屿帮忙这条路应该是断了。
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父皇。她已经不奢望让父皇相信皇兄无辜的话，但只要能让父皇心软，她就多了一层底气去撬动真相。
也能让谢贵妃多一些忌惮，不敢随便地对付她。
不仅她自己，素芹和桑青也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更多的可能。
想明白这点，华翎让她们去准备些糯米和桃花蜜酱，“等下，我们去太极殿去见父皇。”
“好，公主您是要做桃花圆子吧，奴婢这就让人准备。”素芹听了她的话很高兴，比起在殿中闷闷不乐独自悲伤，她更希望看到公主有精神有动力的模样。
华翎轻轻嗯了一声，桃花圆子不仅父皇喜欢，母后和皇兄每次也都能吃好些，但他们都宠着她轻易不让她动一根手指……
她挽起衣袖，看到一颗颗粉粉白白的小圆子在她的手中成型，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母后和皇兄还在的时候。
正当她追忆过去之时，昭华殿的一名宫人恭敬地走到小厨房和她禀报，太子妃殿下来看望公主。
太子死后，太子妃虽然搬出了东宫，但成帝依旧保留了她的太子妃封号。
一颗糯米圆子从华翎的手中滑落，她的凤眸中闪过什么，从容地接过桑青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皇嫂突然到昭华殿，真是令人意外。”她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讽刺。
在并不遥远的“这一天”，她的好皇嫂可没有亲自到昭华殿，而是派人给她送来了口信。这次她突然过来，是因为昨日自己打了谢贵妃两耳光吗？所以，这次，她又不怕隔墙有耳被谢贵妃知道了？
华翎边走边觉得自己好蠢竟然相信了王佩吟的鬼话。王佩吟不只是太子妃还是根基深厚的王家女，王谢两家历来关系不错，于情于理，谢贵妃根本就不会对王佩吟如何。
“烟烟，你没事吧？皇嫂听说了昨日发生的事情，担心你出事急急忙忙地就过来了。”王佩吟搬出东宫后住在和寿康宫相邻的一座宫殿，从她住的地方到昭华殿有段距离。
但华翎盯着她急切的模样以及额头冒出的细汗只觉得恶心。
她轻巧地甩开王佩吟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弯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皇嫂不必担心，我怎么会有事？父皇一向宠爱我，皇兄的事也不过就是生气一段时间。”
“倒是皇嫂，住的偏远不方便吧。不如我和父皇去说，让皇嫂搬到昭华殿。如此，我与皇嫂也好日夜相处。”昭华殿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只要王佩吟敢搬进来，她一定会看死她，让她永远都找不到和情郎相处的机会。
“烟烟说笑了，我怎么能搬进昭华殿呢。”太子妃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她已经和谢贵妃约定好，她帮谢贵妃做事，谢贵妃帮她和太子撇清关系，然后再回到王家，以王家女的身份嫁给她朝思暮想的那人。
太子死后搬出东宫是第一步，她怎么可能还会和梁烟亲近，让人记起她的太子妃身份。
其实，她和谢贵妃约定好的第二步就是出其不意地弄死梁烟，以免她发现什么端倪。
但谢贵妃因为害怕陛下问罪又退缩了，只有她觉得梁烟的突然爆发有些不对劲，所以特意亲自过来探一探究竟。
“烟烟，谢贵妃如今在后宫一家独大，你不说避着她，怎么还那么冒险与她对上啊？”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紧紧地盯着华翎的每一寸反应。
“皇嫂，谢贵妃再嚣张也终归还不是皇后，我一味地忍让反而会让她肆无忌惮。皇嫂也是，不妨试试和谢贵妃撕破脸皮。”华翎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作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样子。
太子妃没有瞧出什么，心下稍安，苦涩地抿了一下唇角，“自太子殿下去后，我已经没了指望，和谢贵妃弄出些争端无非是徒增烦恼。”
“不，皇嫂怎么能说是没用呢。皇兄的死肯定和谢家脱不了干系，若皇嫂肯助我一臂之力，加上王家的力量，说不定就能洗清皇兄身上的冤屈，扳倒谢家。”华翎理所应当地开口，凤眸在扫过王佩吟身后的一个老嬷嬷时猛地一凛。
这个人就是在冷宫勒死她的其中一个。
“烟烟，皇嫂人微力薄，可能做不到……但你这样说，难道是发现了什么证据吗？殿下他……”太子妃先是尴尬地移开了目光，而后又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实际上，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证据……当然是发现了一些，只是现在还不能让皇嫂知道。”华翎从她的身边走过去，兴致盎然地盯住了垂首站立的老嬷嬷。
太子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开始飞快地思索会是什么证据，而华翎已经将手边的一杯茶盏直直冲着老嬷嬷的面门砸了过去。
“啪嗒”一声，昭华殿的宫人们惊住了，太子妃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身后孔嬷嬷满头是血的样子。
“华翎，你，你这是？”
“皇嫂，我怀疑此人已经背叛了你，和永安宫有所勾结。皇嫂若不信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她住的地方搜查，我肯定会查出线索。”孔嬷嬷脸上的血溅到华翎的脸上，与她莹白如玉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她的神色平平静静没有害怕，也没有畅快。
可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色骇到了太子妃，她敢让华翎去搜查吗？当然不敢。可如果推脱的话，她又该拿出什么理由，华翎会不会因此怀疑到她的身上？
几乎在眨眼间，太子妃就做出了决定，她暗含威胁地朝孔嬷嬷做了一个口型，随后立刻晃了晃身子，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抓住华翎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皇嫂怎么会怀疑烟烟说的话，既然烟烟肯定是她背叛了我，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给皇嫂吧，皇嫂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来人，带着她回去。”太子妃随即下令让人将孔嬷嬷捆了起来，顺便堵住了她的嘴巴。
华翎看着太子妃一行人仓皇离去的这一幕，随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唇边含着淡淡的嘲笑。
看吧，只要她不按常理出牌，这些人也奈何不了她。
只要能让她们不痛快，她就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公主，奴婢给您擦擦。”昭华殿中的包括素芹等人是真的被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又叮嘱今日的事一丝一毫不能透露出去。
她们害怕公主殿下的名声会因此受损，谢贵妃的眼线可是无处不在。
华翎却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让人给她准备一套新的衣裙换上，带上煮好的桃花圆子，往太极殿而去。
***
太极殿中，成帝依旧在和朝臣们议事。只是这一次和昨天相比，气氛没有那么紧张，毕竟氐族人的事儿已经解决了七七八八，剩下讨论的无非就是些细节。
所以，当成帝听到内监胥任禀报华翎公主在太极殿外等候的时候，他直接挥挥手，让小朝会散了。
朝臣们由太极殿鱼贯而出，谢珩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面，周围有人朝他搭话祝贺定国公老夫人寿辰，他淡淡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即便如此，那些人也像是得到了巨大的惊喜一般眉开眼笑。
以谢太师之势，若是真能沾上一些光，家族的未来也就肉眼可见的平顺。毕竟，七皇子可也是谢家的外甥。
尤其，七皇子最大的阻碍太子已经不在了。
这些人正在浮想联翩的时候，谢珩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看到了太极殿外等候的女子。
少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广袖长裙，腰肢紧紧地用一条浅色的布帛束着，只要一只手就可以很轻松地握住。
日光有几丝照射在她的脸上，柔嫩的肌肤泛着些红润的颜色，和她的粉唇一样晶莹含光。
谢珩的眸中映着她的人影，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全身，喉头略微一动，慢慢地变得幽深。
华翎公主，今年满了十六岁了，他听家中的母亲提过，太子有意和肃国公府结亲。可惜，太子不在建康城，这桩婚事不会成了。
他收回目光，然后迈开了脚步。
华翎被胥任请着进去太极殿，脚步抬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一股浓烈的视线盯住了她，扭过头左右看了看。
“公主，您怎么了？”胥任笑着问她。
华翎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紫色的衣角，分不清那人的身份，于是摇摇头，跟着内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