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林深见兔 > 呕吐

呕吐

  梦中依旧是红色的楼梯,阴沉的天气,雾气弥漫,走廊里面都是朦胧的白烟,再往后看去,走廊竟然破碎成了一片片的红色块状,切面是老式电视机的花屏。

  沈多情浑浑噩噩地走下楼梯,看见白雾中李闻青穿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衣,正站着抽烟,光芒若隐若现,他侧过脸来,看向沈多情,神色平静。

  沈多情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看人的眼神与其说看人,不如说是在看一条猫狗,看一幅名贵的画作,有些宠爱,但更多的是亵玩,逗弄。

  他皮相光鲜美艳,骨头却是深刻,这般阴暗的光芒一打,显得他眉宇至颧弓那一块深刻得像是素描字上的卡黑,但沈多情知道,她拥有一双原始森林般深绿近黑的眼睛,只可惜现在光芒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玻璃体。

  这让沈多情无从揣测他的心思,没有办法妥善社交,讨好此人,沈多情自幼被要求如此,此刻寄人篱下,更应该仰人鼻息,她本应该惧怕他深不见底,此刻却并未恐惧,似乎在梦中,李闻青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觉得,李闻青不会杀害一条家养小狗。

  于是沈多情仰头看着李闻青,质问道:“我的兔子呢?你为什么不能帮我把兔子笼子拿过来。”

  李问青笑笑,转头看向更远的走廊,并未搭话,他们二人像是被暗红食道吞噬的一对稚嫩幼雏,依偎着相互取暖。

  半晌,他走近,伸手卡住了沈多情的下颌,他说道:"我也想问你,为何不看昨天晚上的烟花?"

  阴暗的光影下,李闻青像是一条饥饿许久的黑金王蛇,表面衣冠楚楚,内里已然疯癫,灵魂的饥渴让沈多情共鸣,于是她凑上去,说:"我在忙着干完自己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沈多情,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以一个头垂下床,腰绞着被子,脚搭在枕头上的诡异姿势睡觉,这个姿势让她黏腻的欲望紧贴身体。

  怪不得做那么奇怪的梦境,沈多情翻个身子又睡着了。

  “小多!吃饭啦。”阿姨打开门,走到床边温柔地摇醒沈多情,她目光慈爱地看着沈多情,问道:“怎么还不起床?”

  “我马上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沈多情快速起床收拾好自己,从楼梯上往下跑去,风吹动她垂下来的发梢,让她得到片刻的自由。

  她跑向餐厅,想着,这个时候夫人还没起床,李闻青已经上学走了,可以快乐地开始吃早饭了——

  坐在桌子前的李闻青在打电话,听见沈多情短跟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嘴角微微展露一丝笑意。

  "……"

  沈多情下意识捂嘴,蹑手蹑脚地走进餐桌前吃贝果餐盘,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抬眼看李闻青。

  李闻青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她一眼,用唇语说道:"你吃你的。"

  那我还能吃你的饭吗?沈多情内心想道。

  饭毕,李闻青只喝了一杯冰凉的黑咖啡就和沈多情一起坐上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沈多情吃得有些急,此刻积食,车再一刹车,几乎是呕吐的前兆。

  而此刻,好闻的香味正围绕在她的鼻尖,李闻青身上的香味很复杂,清爽的香水混合着厚重深沉的衣物熏香,他正坐在她的身边,散发出清楚矜贵的少年味道,沈泥觉得自己如果吐在他的身上,会被摁着洗衣服。于是她抱住腹部,靠在凳子上微缩双腿装作打盹。

  怎么今天这人跟着我一起去上学啊?他大学的课不是每天只有两三节吗?难不成今天有早课,不过哪里有人上早课穿着三件套西装光鲜亮丽得像是新郎入场?

  ……

  沈多情困惑地想着,脑子里面的想法像是鱼吐泡泡般不断溢出。

  她悄悄睁开眼睛,瞥一眼李闻青,心想,他的手指头真好看,下巴很干净,是一种娇生惯养,金枝玉叶才能养出来的美妙,和阶层之下的沈多情是云泥之别,沈多情心中有着对异性的害羞,对不亲近哥哥的孺慕,还有……嫉妒和怨恨。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爸妈也不会因为经济罪入狱,我也不用出国读书……

  刚一升起这个想法,沈多情忍不住咬住嘴唇。

  李闻青早已察觉到沈多情的目光,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说道:"醒了?那就看一眼。"

  沈多情偷看被抓,只得睁开眼睛问道:"看什么东西?"

  "你的兔子。"

  沈多情猛然凑过去,看见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只端坐在草篮子里面的绣眼小白兔,它看起来圆润毛绒,正坐着吃草,嘴巴不对称地鼓起。

  李闻青只拍了一张照片,他早已看过,于是转眼从沈多情的额头看下去,看见她一张些微平淡,白嫩圆润的小脸,只因为一双漆黑慧眼显得几分脱俗。

  如此平凡的小姑娘,裹在了矜贵的包装纸里面,像是裹着镭射彩纸的水果糖一般,只是不知道味道是否甘甜。

  可惜他们缘分太浅,只有两年,两年后,李闻青回国,沈多情继续留在都兰读书上学,毕业工作,说不定会在这里结婚生子。

  李闻青收回手机,连带着收回了逗弄的心思,他是那种很轻易就能获取女人好感的花花公子,此时却是对小姑娘升起来了些怜悯尊重。

  对他而言,唾手可得的爱意,不如一个好玩的小妹妹,在李家挣扎多年,李闻青偶尔会产生长辈应有的疼爱之心——虽然他只比沈多情大两岁。

  沈多情则不知道自己的价值被掂量一番,她对自己的小兔子很满意,她说道:"谢谢哥哥。"

  "不谢。"

  眼见着车到了沈多情的高中,她道谢后下车,随后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往红楼跑去。

  "哇啊……"

  沈多情捂着肚子,站在马桶边上呕吐,这一吐仿佛把她多日憋闷沿着食道,嘴唇,吐入肮脏的水中。她弯着腰,吐了许久,终究保持不住地跪下去,膝盖被蹭得血红一片。

  头晕眼花,但沈多情跪在地上诡异地放松了下来,她突然有些理解有些人对于呕吐会产生快感,这种方式真的非常适合麻痹自身。

  爽快,阴沟里的老鼠只适合如此宣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呕吐物,诡异地平静,她摁下了冲水键,短暂冲去了自己的痛苦。

  叩叩。

  沈多情吓了一跳,急忙站立起来,多灾多病的膝盖又磕在了马桶上。

  "嗯!"

  沈多情痛哼一声音。

  门外人似乎很担心,他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声音非常低沉,像是在胸口中奏响一曲教堂钢琴,沈多情有些害怕,总觉得外面的人长得很壮实,她说到:"没关系,我只是积食呕吐了而已,谢谢你关心。"

  不过,为什么女厕所里面会有男人?

  外面的人沉默片刻,见着沈多情不出来,提示道:"好。但这里是男厕,你……"

  沈多情惨叫一声,随后急忙捂住嘴,低声说道:"外面有人吗?"

  外面的人有些笑意,他说道:"只有我一个,现在我出去,帮你把一下门,快些出来。"

  "好好,谢谢你。"

  沈多情听见来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才打开厕所门,漱口洗脸,悄悄出门去。

  一双黑根黑底皮鞋,同色雅黑的袜子,裤腿板直,垂坠感丝滑柔软,沈多情不敢抬头看,说道:"谢谢你,我先走?"

  "好。"那人从公文包里面掏出来一盒糖果,打开,里面是沁着白色粉末的圆形糖果,他往沈多情面前一推,说道:"吃一颗吧,上午会饿。"

  这下子沈多情不得不抬起脸来,看向男人,这男人戴着眼镜,长相英俊周正,但年纪上去了,眼角有些细纹,五官的俊俏被掩埋在岁月之下。

  他的气质相当温和,恍若太阳初升时闪着金色波光的海洋。他看清沈多情的脸,有些认真地端详片刻,说道:"你是华人?"

  "是的。"沈多情拿起一枚紫色的糖果,塞入嘴中,发现是葡萄味的,他说道:"我们都用中文对话这么久了,你才意识到?"

  "有些外国人中文也很好。"他看向腕上的表带,说道:"九点四十五,马上就要上课了,你的膝盖伤很重,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不用,我要迟到了。"沈多情嘟囔两句,急忙走了,临走反复道谢,说道:"谢谢你!"

  "……"那人挥挥手,说道:"不用那么着急,你不会迟到的。"

  ——

  这个国家推行快乐教育,但越是名贵的学校,越是在告诉任何一个学生,人生是不断学习的过程,不管是课本知识,还是人际交往,抑或是媚上欺下的官僚哲学,这所都兰中学都会教导你。

  沈多情并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大学,李家早已为她创作出了一篮子证书,提前签好了捐赠天文馆的协议。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活下去,就能完成父母希望她干成的事情——生活在奢靡无度的气氛中,成为柔软多情的小姐。

  可沈多情到底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在很长时间内,她都浑浑噩噩地活着,这样可以麻痹痛感,不再思念父母,家乡,养的那只死在火场里面的小兔子,偶尔的发泄则通过自我安慰,在盛大的烟花下面一声声啼哭。

  沈多情掐住自己的脖子,咳喘几声。

  跟挨着木质讲台,一声声踢踏响着,沈多情抬头,随后愣怔片刻。

  那在男厕所里面友善提醒的男人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先安,钟。

  "我是这堂课的代课老师,本身是一位心理医生,是你们老师的大学室友,不过各位不用担心,我确实取得了教育资格。"钟先安笑着说:"我们这节课,给各位讲述一些心理病例……"

  沈多情愣是不敢抬头,唯恐钟先安看见她,但沈多情觉得他一定是个靠谱人,毕竟此人出走半生,改换门庭与国籍,依旧没给自己取英文名。

  钟先安,很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