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莲生出帐将衣服递给帐外守卫，听到帐群边上闹哄哄，远远传来有个女声，忽想起余采薇还在营里。
她循声过去，探身往帐背处一瞧，还真是余采薇。
子弟营的将人团团围住，只见一花红柳绿团花袖上下翻飞，余采薇正忙着给他们分糕点。
她声音甜腻纤细，拿捏起来说话似要将字眼都浸入人骨头缝去，她道：“一点吃食带来，还劳烦多照顾照顾我们家令月，我们令月年纪小不懂事，又到底是个姑娘，少不了矫情些，你们多担待，让让她，到底也是你们男子汉，大肚，心胸宽广，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样子，哪个姑娘看到都要喜欢。”
众人被捧得滋润，一个个喜不自胜，少不了又回她两句好话，有胆大的直问余采薇有没有妹妹，说他见姐姐这么好，妹妹一定也差不了。
有人回他：“那不还不如直接找姐姐呢。”
众人一片哄笑。
鱼莲生昨日在高台上便注意到余采薇，论美艳，别说凉州城无人能及，就是跟贵妃娘娘站一处，定要不会逊色。她坐在边边角角，骤然让边角蓬荜生辉。
她对子弟们的调笑丝毫不恼，还不时给飞去几个嗔怪的媚眼，场面一时沸腾，人潮几乎要把她吞了。
鱼莲生正想要出去喝止，只听她道：“哥几个都是大家子弟，见多了世面，跟我这个半老徐娘打闹，传出去叫人笑话事小，坏了你们的亲事，到时候可别怪我连累，拿我一个女子出来替你们遮丑。”
子弟们不过是在子弟营混日子，过个两年做官为将都有个身份，这种话自然唬不住，只是收敛了些，不似方才放肆。
鱼莲生出身，往人前一站，厉声道：“开春的大比武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派谁去？是许承勇，还是胡尚武？”
余采薇望去，最兴奋的两个瞬间蔫了下去，转身往人堆里钻。
鱼莲生又道：“尉迟蔚呢？”
众人纷纷回头，让开一条道，亮出坐在地上晒太阳的尉迟蔚，他抬眼往鱼莲生看了一眼，懒懒起身走来，不忘给周围挤眼，一幅看他来收场的样子。
鱼莲生道：“尉迟蔚，我承认你是厉害。但开春大比武的规则改了，三对三团战胜利的队伍，才有资格进入最后决战。也就是说，你想要拿到明年的凉州勇士，必须得有两个同伴与你一起胜出。”
尉迟蔚脸色瞬间变了，周围人也开始正色议论开来。
他问：“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改的？”
鱼莲生轻蔑一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是我接手子弟营刚改的。”
四周一片哗然。
尉迟蔚急道：“你改了子弟营又有什么用，河西军你说了可不算。”他说完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句废话，鱼莲生说了是不算，可她爹新任河西节度使说了算啊。
鱼莲生道：“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无法通过河西军新兵考核的，哪里来的，就请回哪里去。”说罢转身。
尉迟蔚忙道：“莲生，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们就算通过了，也不用真的去打仗，又何苦多次一举。”
鱼莲生向后一瞥，道：“当兵不上战场，你当自己是在扮家酒吗？”
众人安静下来，只有风呼呼刮着些破铜烂铁，响得叮叮当当。
余采薇大气都不敢出，飞快看了眼众人铁青的脸，规规矩矩跟上了鱼莲生。
背后忽传来一句：“不过是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
余采薇只见鱼莲生脚下一停，转身过来满眼都是杀人的戾气。
她从余采薇身边走过，对着众人站定，缓声道：“给女人做小兵的你们，更没有什么了不起。”
一时天地无声，直至跟着鱼莲生走远，余采薇才长出一口气，恢复了知觉。
她长长呼吸几下，忽拿定了注意，定定看着鱼莲生的后脑勺道：“你杀了我吧。”
鱼莲生转脸过来，一张秀丽的美人面费解得七上八下。
余采薇道：“你不要小看我，我这个角色可是武则天的配置。”
鱼莲生给逗笑，抬手摸了一下右耳耳垂，余采薇见状也摸了一下右耳耳垂。
电子对话框在两人之间展开。
【鱼莲生：所以呢？你当上女皇了吗？】
【余采薇：就是当不上，我才不想继续了，照我这么下去，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最后死线一到，我任务没完成还得被强制离开，光违约金就够我赔的。到不如我现在就放弃，顶多算白干。】
【鱼莲生：你任务是什么？】
【余采薇：还能是什么？当女皇呗。】
鱼莲生笑出声。
【鱼莲生：志存高远。】
训练场上忽传来一阵阵声响，鱼莲生向声响处看了一眼，道：“进帐说吧。”
阎令月在鱼莲生出帐后就把帐内收拾了一番，两张床上，被褥叠的一模一样，桌子箱子，边边角角都细细擦了一边。
又将桌下的四张坐毯拉出帐弹了灰，将烛台留出的腊挂剔干净，帐壁上挂的牛角都给洗得发光。
听到鱼莲生脚步，忙出帐去接，谁知一张脸后面还有一张脸。
她忙向余采薇道：“这里都安排妥当了，姨娘放心回去吧。”
余采薇自然不能回去，她笑吟吟将换了黑色劲装的阎令月转着圈看了看，道：“这身板标致的，倒像画出来的一般。”
说话便抬手揭帐帘。
阎令月不料余采薇如此随便，生怕鱼莲生要恼，忙拦住余采薇：“姨娘，马上就正午了，再晚老夏和愜儿也要急了，赶不上回去吃午饭。”
余采薇并不理她，一边扭着腰进帐，一边道：“就是正午才不能走，我要是空着肚子回去，不得让人说子弟营连碗像样的饭没有，这就是打鱼校尉的脸，少不了给鱼校尉惹事。”
阎令月只觉她这个姨娘，脸皮之厚，令人发指。慌忙看了眼随后进来的鱼莲生，拉过余采薇就往外推。
鱼莲生笑道：“余姨娘说的是，就在营里用饭吧。”说着向帐外道：“安九。”
门口的守卫答：“是。”揭帘进来站定。
鱼莲生道：“将阎家来的两人带去吃午饭，我这里三人，去传饭吧。”
安九答：“是校尉。”退出。
鱼莲生在矮桌落坐，抬手一提水壶，壶不但满着，水还是烫的。
她家安九是推一下走一步，不会想到这个，她知是阎令月准备下的，低头一笑，翻起两个白茶杯将水分别倒上，让了一杯给余采薇。
余采薇落坐，冲鱼莲生一笑，对话框又出现了。
【余采薇：你好福气呀，我当初怎么就不知道选个女将军当，真是后悔。】
【鱼莲生：你来这么久，任务一点没做吗？】
【余采薇：别提了。我拿的不是武则天的配置嘛，我就想，当女皇怎么也得先进宫，谁知那个缺德皇帝喜好歌舞，选妃首先看的是能不能加入他的歌舞团，我压根连面试都没过。后来在长安遇到一个玩家，他的任务是当宰相，可他才是个秀才。我们两个商量，让他先跟官员搭上关系，花点钱把我送进宫。谁知王八犊子出卖我，差一点给我整死在诏狱。他拿了我的钱，转头给自己做“抬门财”，娶了宰相李林僖的女儿。娶了也就娶了，他飞黄腾达我也跟着沾光不是，结果他是飞黄腾达了，可他老婆疑心我，转头他说我勾引他，让官府给我安了罪名，给我下了大狱。你说我冤不冤？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鱼莲生不觉笑出声。
阎令月早先见两人坐着不说话，想是自己碍事，便拿了弓站在帐外控弦，帐内无声，她更忍不住将耳朵竖起，忽听鱼莲生一笑，她手一抖，差点将弓掉下去。
【余采薇：结果我遇到阎进忠，诶，青天大老爷！我的大救星！你猜怎么着？他说我没个身份，他不好救，委屈我当他的姨娘，救我出来，来去由我。听听，说得多好听，我还能说什么？人是我的救世主诶。我被那一对贱人搞得声名狼藉，在长安根本待不下去，又身无分文。走途无路，只能答应。】
【鱼莲生：现在有什么打算？】
【余采薇：找个我心甘情愿的人，杀了我，将我账号的一切都给她。】
鱼莲生喝了一口茶。
【余采薇：我看上你了。】
【鱼莲生：我是直女。】
【余采薇：狗屁！你要是愿意同我做伴，我就不死了。你要是不愿意，我的命你就拿去。你不要看不起我的配置，我只是没有用武之地。】
鱼莲生点头一笑。
【鱼莲生：我既不能跟你在一起，也不会杀了你。】
【余采薇：嫌弃我？】
鱼莲生冲帐门看了眼，控弦声急得要把弦拉断。
【鱼莲生：我若与你在一起，外面的怎么交代？】
【余采薇：你说阎令月？不是吧，你连npc都渣，你还是人吗？】
【鱼莲生：彼此彼此。对了，我之前试玩的时候见过你，你跟人私通，被我告发了。】
【余采薇：你真是一点人事不干啊！】
余采薇起身，瞬间不想做了，立刻就要离开。
【鱼莲生：西域有个女儿国。之前在碎叶城遇到过几个玩家，她们说女儿国是安全区，也许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余采薇：什么意思？】
【鱼莲生：你不是要当女皇吗？说不定你是哪个国家流落在外的皇太女？】
余采薇如梦初醒：“对啊！”
【余采薇：可游戏设定我就是个商人之女。】
余采薇道：“不行，我得回长安查查身世。这时代，没个身份想要越级就是痴人说梦！”
她走到帐门，还没抬手去揭，帐门从外被揭开，是阎令月。
她大汗淋漓，一个单髻都要湿透了，杂发胡乱贴在脸上，气喘吁吁。
进门冷着脸，一句话不说，直奔桌前坐下，抓起鱼莲生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