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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首发

  柳萍君吃惊这个女儿的作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八年前她入家门的时候,正是她与安思远最艰难的时候。

  安思远被撤职,闲在家中,得了空,赶了一辆马车,说要去扬州接故人之女。

  她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亲戚无人帮衬不说,还多得是落井下石,乐得看笑话的。

  自己家的儿子尚且不知前途如何,却扔下她们母子俩,长途跋涉去管别人闺女。

  柳萍君大闹一场,说要是他离开,她立刻就带着孩子改嫁。安思远一句你现在就改嫁去,我给你写休书。将柳萍君气得心死。

  然则一年后,安思远将鱼莲生带进家门,她瞬间就心软了。不是对安思远心软,是对鱼莲生心软。

  本该过着衣食无忧的小女娘,一朝父死,母亲因无子,也不接受宗室过继儿子,被从自己家撵了出门。

  将死之时,托人带了封信给安思远,希望安念着与鱼父出生入死的份上,收鱼莲生做个家仆,莫使孤女流落在外。

  柳萍君看信也觉心酸,哪能真让孩子做什么家仆,可她家当时与家徒四壁只差一步。

  只能委屈鱼莲生,一来就帮着她洒扫洗衣,冬衣厚重,一双手冻的生疮,纵不是她亲生的,也惹她心疼,掉了许多眼泪。

  柳萍君经年回想,当初若不是有鱼莲生,她恐是很难熬过那些日子。

  直至安思远起复,她的两个孩子才从繁重的农活里解脱出来,儿子安书白念上了书,女儿鱼莲生却喜欢上拉弓射箭。

  柳萍君起初对此并不在意,孩子跟她未享过福,尽吃了苦,她心里很是亏欠。

  只要鱼莲生将什么多看一眼,她立刻就给孩子送到眼跟前。

  可舞刀弄枪这种力气活,她总觉得太苦,总不能让孩子吃一辈子苦吧。

  她说了一次她心疼,希望鱼莲生找个别的喜好,鱼莲生便将自己宝贝的晚上睡觉都要抱着的弓锁了起来。

  此后一个字也不提,一句怨言也没有。

  反而让她更难受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亲自带孩子去拜了孙二娘做师父。

  有了师父指点,鱼莲生练得更加刻苦,怕她担心,常等大家夜里都睡了,一个人偷偷在后院控弦。

  柳萍君怎能不知,她每晚在厨房给温好饭菜,就知她夜半饿了要吃,嘱咐刘婶不与她知道,让她自己偷吃去。

  劳就是这样,才圆起来一点的脸蛋一个月就瘦出骨相。

  她安慰自己,瘦点好看,精壮总归身体好,不生病。

  半年后的一天,她突然就听到刘婶来报,鱼莲生在秋射大会上夺得了魁首!

  柳萍君一时欣喜,将消息传给安思远。安思远喜不自胜,儿子安书白尚且没有这番能力,全是凭自己安排在军中做事。不想女儿在家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

  安思远问女儿志向,鱼莲生答,愿作惊弓之离箭,一箭射破九霄天!

  安思远大赞,带其入营,倒把柳萍君焦心熬出大病来。

  鱼莲生听说她重病时,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得知女儿脱盔扔甲,做了逃兵,从军营里跑了回来,她的病即可便好了大半。

  可安思远回来斥责她妇人误国,让她有病看大夫,再不行就到庙里烧香拜佛去。

  她对安思远早没了什么夫妻期许,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他却要打鱼莲生一百军棍。

  安思远甫一出口,柳萍君便急了,硬是从床上爬起,抱住鱼莲生,让安思远先把她打死吧。

  安思远却不理她,只留下一句,是军法要处置逃兵,不是我当爹的要打死姑娘!

  鱼莲生被两个士兵带回军中受刑,再回来已经是皮开肉绽。

  柳萍君哭得眼睛都肿了,却忽然下了狠心,对鱼莲生道:“此时受罚,也好过他日送命。从来都是他们得功业,就该他们去拼命,你一个女孩子就是做了大将军,也是替别人谋利,与你又有什么益处。到头来恐还要叫你背一身污名。”

  鱼莲生这次答了她的话,她道:“母亲说的是,以后不去了。”

  柳萍君到底也不能让鱼莲生荒废在家。

  她过过苦日子,深知天无绝人之路,无绝的是头脑够用的人的路。

  读书有用,读死书却没用。

  她给鱼莲生找了许多女先生都不满意,最后找了位胡商师父,让鱼莲生跟着她走了一趟长安。

  自打那时回来,这女儿就翻天覆地变了,人也开朗了,话也多了,时常还逗她乐子,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与她嬉闹的。

  柳萍君私心觉得很好,但又因为孩子闹太过,惹得她每日跟着头疼不已。

  转眼十八,议亲之事她一拖再拖,借口找了许多,到底是拖不过。

  安思远才当上河西节度使,便先给鱼莲生把婚姻大事提上日程。

  柳萍君斥安思远要拿女儿搞官场缔结。

  安思远却道:“趁别人都巴结着,赶紧给孩子找个好人家。赶明儿我又丢了官,倒是从哪儿再找人上门看你家脸色,求着你家姑娘?”

  一番话给柳萍君说动了心,她经过遭人冷眼的日子,太知道世人拜高踩地的嘴脸。

  于是便同意了安思远替孩子择婿的提议,自己也动了好好筛选一番的心思。

  但人说来就是奇怪,明明自己没见过世上有佳婿,却偏偏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才没遇到。

  柳萍君私心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纵然一个都选不出,还有自己儿子安书白兜底。

  虽说安书白有些固执迂腐,但性情温和,青梅竹马一起患难长大,就是她撒手人寰,有这么个夫婿护着,也总归不会让女儿吃了大亏。

  但谁知鱼莲生又当众整了这么一出,她不选那模样好看的龙庭镶倒罢了,怎么能选一个女娘?这成何体统。

  若是让安思远听到这颠倒乾坤的混账话,又不知要如何。

  她略过鱼莲生的后话,只当自己没听见。招呼着其他人东拉西扯说话,只想让众人都把这一出揭过去。

  远远传来一阵骚动,射场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安思远带着一群军官下马来到高台。

  他朝暂停的射场一看,向指挥使摆手示意继续比赛,接着鼓声如雷,比赛又开始了。

  夫人娘子纷纷起身下台迎人,穿着绿衣的崔约约哈哈一笑,朝着安思远便奔去,开口便道:“大人你可算来了,你可知道你家姑娘刚才选了谁?”

  安思远倒不想鱼莲生这么顺利真选了人,一听也欢喜,道:“选了谁?说来我听听,能不能配得上。”

  崔约约本就嗓门奇大,一笑起来更是没完没了。她道:“是阎参将的大姑娘!你说惊喜不惊喜?”

  阎进忠就跟在后面,一听之下,胡子都气歪了,不由怒道:“胡闹!阎令月人在哪儿?”

  崔约约被吓到,伸手指了指射场:“呶~那个,正要五箭齐发的那个就是。”

  说完她才恍然反应过来,捂嘴一惊:“五箭齐发?”

  只听嗖嗖两声,天空如裂帛被刺破。

  阎令月和龙庭镶几乎同时将五箭射出。

  场上随后高声念道:“龙庭镶,五箭中其三,一箭射偏,一箭脱靶。”

  场边一阵惋惜。

  又听道:“阎令月,五箭全中!”

  场边一片惊呼!

  安思远瞬间折服,拍了拍阎进忠的肩膀,赞赏道:“这姑娘了不起呀!”

  柳萍君这才松了口气,带着鱼莲生走到跟前。

  鱼莲生一挽安思顺的手臂,俏皮道:“阿耶你只管说我眼光好不好罢?”

  安思远哈哈一笑:“我看是极好的!”

  说话阎令月已经被唤来。

  她一见阎进忠,脸上顿时没了喜色,极不情愿走到近处来,也不知叫她过来又要怎么羞辱。

  安思远一见便向阎进忠道:“我瞧令月是个将才,比你差不了!”

  阎进忠板着的脸稍微松了松,将斥责的眼神从阎令月身上收回,答道:“她一个女孩子,回家腌点酱菜还差不多,将军你太抬举她了。”

  阎令月只是不前,安思远早前就听说过阎进忠打女,女儿离家出走之事。

  他素知阎进忠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恐他要当众做出什么事来无法收场,遂未再提阎令月,将话题转向场上的其他人。

  几个当官的大人在高台上入席,继续观看年龄更小的娃娃们比赛。

  阎令月龙庭镶等优胜者进入樟子松林,开始他们第二项比试,射猎。以猎取动物的价值高低来判定胜负。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辰。

  阎令月率先从樟子松林里钻出来,她马也丢了,衣服也破了,身上尽是血,蹒跚踉跄隐约拖着一团黑色的大物,众人却看不清是什么。

  只等到黑熊“噗通”一声巨响,被扔在高台下,阎进忠眼皮一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思远先到跟前,鱼莲生小跑着扑将上去一揽阎令月的肩膀,拍了一下,差点没给阎令月拍散架了。

  她见阎令月浑身血污,破衣口子里面皮肉绽开,饶是如此,硬拖来了这顶她三个的庞然大物。

  见人挣扎着站立,她只想将人抱住,可又怕举动损了阎令月的威风,遂搭臂将其一揽,往她身上靠了靠。

  她向安思远道:“鱼莲生斗胆向大人讨个赏。”

  安思远道:“你说。”

  她看了眼阎令月,复又向安思远道:“子弟营懈怠已久,一个个拉出来却还不如个女儿郎。如此这般,将来上了战场,只怕也是福祸难料。求大人一个特设,收阎令月入子弟营,一是望子弟营勉进,二是她原该早就值得。”

  安思远最喜听少年子弟振奋之言,最烦看见萎靡之色。

  他当即便道:“好!”

  又正色向阎令月道:“阎令月,你可愿入河西军子弟营?”

  阎令月几乎是懵的,她原是不忿阎进忠说她只能回家腌酱菜的话,可黑熊打的纯属偶然,她撑着一口气拖回来就是想证明给阎进忠看,到底谁才应该回家腌酱菜。

  进子弟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上鱼莲生水波潋滟的眼睛,她近乎要哭出来。

  强忍着泪水,连连点头答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