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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宋临风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所处之地已经从破旧的城隍庙变成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这是一个宋临风未曾经历过的时代,过往人群服饰装扮无论是于一千年前还是现在都大相径庭。

  魇境里的人大概在赶早市,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宋临风个子高挑,一眼望去在人群里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但好在——

  宋临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着装不知从何时变成了与大多数人一致的粗麻布衫,左手攥着个精致的绸缎钱袋,右手拿着一串裹满红色糖衣,看起来就甜得发腻的糖葫芦。

  看起来是他被拉进来之后,魇境就自动给他匹配了一个路人甲的身份。

  宋临风把钱袋揣进怀中,垂眸思索片刻,他在这儿,那其他人呢?

  虎听丞呢?原本在他怀里的灵傀呢?

  尤其是,褚乘清呢?死哪儿去了?

  宋临风抬头,目光在附近搜寻起来。

  既然他进魇境到了这个地方,褚乘清和灵傀一样都不是此局中人,境况理应跟他差不多才是。

  难不成因为魇境的改容换貌,几人都变了模样,所以即使是面对面了也认不出对方么?

  思绪收回,宋临风便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向他所在的方向扫过来。他捕捉到离得近的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异类,或者说怪胎。

  宋临风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太在意。视线仍旧停留在人群当中,却依旧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当下之境光凭肉眼辨别不可行,宋临风下意识想动用灵力寻人,却发现在魇境之中处处受限,怎么都凝聚不起来。

  纠结一瞬,他选了个蠢却有效的方法,当即张口:“褚乘……”

  “清”字还没喊出来,后脑后蓦地被人敲了个爆栗。

  宋临风:“……”

  罪魁祸“手”没来得及撤回,被宋临风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势反手擒住手腕。

  这地仙死定了。

  宋临风面无表情地想。

  他木着脸回头,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被擒住的那只手,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

  低头一看,才看到一张吃痛到扭曲的脸。

  那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矮上宋临风一个头,才堪堪到宋临风肩处,眼中止不住的诧异,在反应过来宋临风的动作后,眸中诧异被震惊所取代,而后面上逐渐爬上几分愠怒。

  宋临风没心思分辨少年脸上细微表情,观其看反应宋临风能断定,面前人不是褚乘清。

  虽相处不久,但他清楚,褚乘清此人确实欠,却绝不会蠢到敢丝毫不遮掩地光明正大对自己出手。

  眼见宋临风看见自己还不松手,少年怒道:“不过才出府半个时辰心就野了,胆大包天到敢对少爷我动手了?”

  宋临风撒开手,看着来人淡淡道:“这位少爷,你认错人了。”

  少年揉着被钳痛的手腕,把宋临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迟疑道:“你姓宋,没错吧?”

  宋临风一怔:“不错。”

  少年嗤道:“小风子,别以为搞了个白头发本少爷就认不出你了!你这路跑的,衣裳不换一件儿也就算了,连脸都不知道遮一遮。”他伸出手探到宋临风脑后扎起的揪揪上弹一把,笑了,“还跟女娃娃似的绑个小揪揪,怎么不在天灵盖上再捆两个对称的呢?”

  这下轮到宋临风迟疑了。

  叫谁疯子?

  不对,什么白头发?

  他不是变了模样成了委蛇和虎极几人局中的路人甲了吗?怎么会在此处现出本相来?

  难怪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这么奇怪。

  少年说着,视线移到宋临风手上糖葫芦上,盯上几息劈手夺过:“阿爹是让你随我出来选仆从,不是让你偷摸溜出来买糖葫芦吃的。”

  宋临风垂眸看少年。

  他好像这时才发现两人之间身高差距,想到方才后脑勺莫名奇妙挨的一击,八成是这少年跳起来敲的。

  有些滑稽。

  宋临风想。

  少年一手叉着腰,抿着糖葫芦上的糯米纸,略微昂头仰视宋临风:“你在这边有没有瞧见什么合适的人?”

  从少年的话中宋临风将自己在魇境里的身份猜了大概,但有用的信息还是太少。比如眼前少年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这少年的出现跟委蛇有没有关系?

  宋临风如是说:“没瞧见。”

  少年咬了一颗山楂,嚼了几口囫囵吞下:“就说你是个不成器的,白长了这么高个子,这么点事儿还得劳烦少爷我亲自出马。”他吐出几颗山楂籽儿,随行的小厮立即双手奉上接住,“我方才过来时,瞧见东市有个卖身葬父的壮汉怪可怜的,左右装银钱的荷包在你身上,少爷我也走累了,趁天还早,你这会儿过去看看,人要是还没被买走的话干脆就他了。”

  不知怎的,宋临风觉得眼前少年十分眼熟。眼熟到几乎就要脱口喊出这人姓名,但很莫名的,即将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到底跟谁样貌相似。

  见宋临风没应答,少年腾出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小风子,你傻了?听不懂少爷话了?”

  宋临风收回思绪,道:“懂了。”

  少年作势打他:“懂了还不快去!”

  宋临风问:“东市往哪边走?”

  少年疑道:“真傻了?东市不知道怎么走,东南西北你也分不清了?”

  宋临风抬头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等等。”少年叫住他,在宋临风回首的间隙在街道上寻了个摊位坐下,“这一走,待会儿还记得回府的路吗?”

  宋临风:“……”

  他还真不知道。

  那少年像是早有所料,满脸果然如此:“就知道说多少遍你也记不住。罗县姬府,记着这四个字,实在找不到就问旁人,会有人送你回回来的。”他大咧咧地支着一条腿坐在长凳上,嫌弃摆手,“去吧去吧。”

  宋临风敛眸。

  罗县,倒是跟那群土地说的地点对上了,既然已经知道这里确实跟委蛇几人的过去有关,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先走一步看一步。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梳理线索,没走多远,又听见那少年在身后喊道:“还有你那破头发,本少爷不管你是怎么搞出来的,但你回府时还是这个颜色的话,就别吃饭了!”

  宋临风充耳不闻。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进魇境之后没法力却反而现了本相。

  这样想着,不觉间走到了东市。

  还是得先把那位姬少爷交代的事办了。

  宋临风蓦地驻足,又在人群中观望起来。

  卖身葬父的可怜壮汉……

  此等身份在人群中应当会有比较显著的外形特征,比如披麻戴孝,胸前再挂个卖身牌匾?

  可奇怪的是,宋临风几乎眼睛都要看穿了,都没能在市集里找到这么一个人。

  就在他要放弃找人时。

  余光突然瞥见身侧闯进一抹白,随着白色身影靠近,周遭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

  宋临风想都不用想,开口便叫:“褚乘清。”

  来人没应,走到宋临风面前拱手欠身:“请问您是姬家小少爷派来买小人的吗?”

  宋临风:“……”

  这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动作和熟悉的声音分明就是褚乘清!可来人一身素衣,腰系绖带,活脱脱一副重孝在身的服丧样。

  宋临风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你发什么疯?”

  褚乘清恍若未闻,执着地问上第二遍:“请问您是姬家小少爷派来买小人的吗?”

  宋临风:“……是。”

  褚乘清得了肯定,长舒一口气后对宋临风身后招招手:“阿幼,过来吧。”

  宋临风偏头看去——不清楚是不是入了魇境的缘故,原本被委蛇重伤变回原型的灵傀此刻又变回在司魂署的幼童模样。

  同褚乘清的的打扮别无二致,艾幼也穿了一身白,头上还带着一顶素布做成的小毡帽,正迈着短腿乐呵呵跑来,扑进褚乘清怀里:“阿爹——”

  宋临风:“?”

  这俩货整的哪一出?

  褚乘清被扑了个踉跄,蹲下去把艾幼抱在臂弯,仰头对宋临风说:“能不能等小人先回去将家中老父安葬以后再去姬府?”

  宋临风面无表情道:“随你。”

  褚乘清点着头站起来,道:“那就辛苦您跟小人跑一趟了。”

  宋临风目视前方:“带路。”

  一路上褚乘清都没再主动出声,安安静静抱着艾幼走在前面带路,一句嬉弄的玩笑话都不曾说,正经得简直不太正常。

  倘若不是他身上带着怎么也散不去的山茶花香,宋临风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相信眼前这人真的只是魇境里一个和褚乘清共用同一张脸的普通人了。

  目的地是一间建在土山坡上的茅草屋。

  褚乘清在半山坡将艾□□给宋临风帮忙照看,走前再三拍着胸脯保证道:“贵人放心,这娃是我家的独苗苗,只要他还跟着您,我决计不会跑。”

  艾幼点头附和:“阿爹最疼我了,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演上瘾了?

  宋临风无语凝噎,然后不带任何情感地:“嗯。”

  褚乘清又交代了几句,不放心似的边倒退边说:“贵人不用等太久,我去去就回。”

  最后宋临风也不知道他牵着艾幼在土坡上等了多久,直到日头落山,褚乘清才负着手,悠哉游哉地往这处来。

  一改最初苦大仇深的架势,神情都变得灵活起来,鼓着脸颊吹口气,眸中含笑,扬眉看向宋临风:“神君啊,可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