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点点头，向宋临风走了过去：“这孩子命苦，刚出生亲生父母就不在了，有个大师说这孩子命里带煞，克近亲，取了个‘孤’字作名，希望能压一压他的命格。他奶奶带着他，没到两岁，人也没了。唐府的老爷夫人成亲十几年也没要上孩子，就把他接回去养着。给他改了名换了姓，叫唐承嗣。”
这本也算是一桩美事。
“十里八乡都知道，唐老爷和夫人是命中无嗣，听了一个术士的话，要借这孩子的运道，想逆天改命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宋临风没出声，前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唐老太太跟他说这些的时候到底隐瞒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呢？”褚乘清问。
老中医将唐承嗣扶坐起来，检查他的伤势：“头一年，唐氏夫妇待这个孩子也还算好。又过了一年，他年岁稍长些，夫妇俩察觉出了不对劲，这孩子三四岁了心智一点没长，不会说话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像个傻的，他们的态度就变了。偏得这孩子又身子骨奇差，要用一堆名贵的药养着。
“一个痴傻又病弱的孩童，在唐府得不到一个好脸色。到了第三年的时候，这对夫妇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说来也讽刺，那时唐府上下张灯结彩喜迎新生，还请高僧算了黄道吉日，翻籍阅典给新生儿取了个得天独厚好寓意的名字。
“分明是借了这孩子的运，‘承嗣’，哈哈，真承了他们的愿时，对这孩子的态度反而更差了。但他们毕竟是这借了孩子运道才有自己的骨肉，便不敢把他逐出家门，更不敢让他病死了。就这么过了几年，等到这孩子九岁的时候，那夫妇俩出意外死了。”
宋临风把事情都串起来了：“因为那半吊子术士没说，倘若倾尽一生想要一样命里没有的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唐氏夫妇死了，这便是那术士没告诉夫妻俩强求要付出的代价。
唐承嗣虽命中有兄弟姊妹，却是命里带煞，克父克母克至亲。他的命太硬了，哪怕是养父母，也会被克死。
老中医“嗯”了一声，一边给唐承嗣上药一边接着说：“术士拿了钱一早就溜没影儿了，这会儿连找人要说法的地儿都没有。唐府上下找不到人要说法，就把气撒在这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所有人都视他为天煞孤星，骂他是瘟神。”
唐老太太一看自己儿子儿媳都被克死了，又担心自己和唯一的亲孙再被这个天煞孤星给害了，哪里还肯接受这个便宜孙子，一声令下就把唐承嗣轰了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唐承嗣离了唐府活不了多久，却没曾想这病秧子活下来了。
附近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坏小孩儿，还总把唐承嗣往唐府大门带，丢下他就跑一边角落里偷看唐承嗣被赶打出来的狼狈模样。
唐承嗣一开始认识生活了七八年的唐府，知道那好像是自己的家，总乐呵呵地跟着带他去唐府的坏小孩儿回去。
可挨打的次数多了，他明白过来，那不是他家。
于是那些坏小孩儿再带着唐承嗣去唐府时，唐承嗣老远望见唐府就躲着远远的。
年岁大了些，唐承嗣知道疼了，他怕挨打。
唐承嗣在外面流落两年，十一岁，拖着个病躯，随时都可能会病死的样子。
“有好心人见他可怜，却也害怕他那克亲的命，不敢把他带回家，只能经常给他扔一两个馍，虽然不算什么美食佳肴，却至少能果腹，不至于饿死。但自从这孩子被赶出来后，唐府亲孙的身子就越来越差，唐老太太寻遍各地的能人异士也只能给亲孙吊着一口气。”
褚乘清又问：“如何吊着一口气？”
老中医手上的动作没停：“不让他远离唐府，也不让他回去。离得远了就把他捉回来在附近锁几天，一不留神被他溜进了唐府就拿棍棒轰打出去。
“二位也见着了，这孩子浑身是伤，有时候伤得太重了，唐府的人就把他扔在我这医馆几日，不让他死了，却也不让他痊愈，每次治到一半，人就被带走了。
“再后来，唐老太太不知在哪里又找了个什么半仙，说有法子让他亲孙痊愈。就派人把这孩子带回了唐府，后来还是经常给这孩子送吃食的好心人察觉不对劲，就去巡捕房报了案。
“警察一去唐府才发现，唐老太太听了那半仙的话，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孩子弄死，再让他入族谱。这样既能借他的运道，又不用再担心他克亲的命格。事情败露以后，就不敢再对这孩子出手了，还是像以前那般困着他，才吊着自己亲孙的命。”
“这唐老太太真是……”褚乘清想了半响，憋出两个字来形容，“恶毒。”
宋临风生冷的声音同时响起：“该死。”
他此刻脸色异常冰冷。
他起了杀心。
褚乘清见状，扯了扯他的衣摆，轻唤了句：“阿宋。”
老中医只当他是被这个故事给气到了，在为唐承嗣鸣不平。
宋临风被褚乘清这一声唤回了些理智，面色稍缓，他看着褚乘清，似乎在为刚刚那句“阿宋”纠结。
褚乘清私下给他传音道：“叫‘阿宋’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当着凡人的面称呼您神君，还请神君见谅。”
宋临风这才收回目光。
老中医终于将男童的伤口给处理好：“恶毒也好，该死也罢，大伙都心照不宣。唐府家大业大占居一隅，别人再抱不平，也无可奈何，只是可怜这孩子了。”他叹了口气，看向唐承嗣的眼神满是怜悯，“这回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褚乘清向他作了个揖：“多谢老先生了。”
老中医赶紧扶他：“客气了，医者的天职不就是治病救人么。倒是您二位是大好人。”
他们没再应声，宋临风抱了唐承嗣在怀中，走之前朝着老中医微微欠身。
唐承嗣虽然已经到了十一岁的年纪，却因为身体不好还常年被欺凌，瘦得要命，体格也比同岁的孩子小了许多，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
宋临风抱着他，被他身上突起的骨骼膈得生疼。
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决定先带着唐承嗣回司魂署。
出医馆没多久，唐承嗣就醒了。
他怕人得很，在宋临风怀里挣扎了许久。宋临风不会哄小孩，褚乘清就在旁边轻声安抚。见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唐承嗣才安静了下来。
唐承嗣一路都睁着眼睛东看西看，时而盯着宋临风时而又看着跟在一旁的褚乘清。
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不好直接腾云驾雾，怕吓着他。
他们走了一路，路程过半的时候褚乘清以怕宋临风抱累了为理由将唐承嗣带到了自己怀里。
宋临风先是看唐承嗣的衣裳太破旧，就带他去买了套小洋装，担心唐承嗣饿了，又带着他去吃了饭。
也不知这孩子挨了多久饿，一瞧见食物就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生怕下次吃不到了似的。
宋临风由着他，告诉他没人跟他抢，让他慢慢吃。
这样一耽误，回到司魂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
唐老太太在司魂署等了一天，宋临风回来的时候她就迎了上去。
褚乘清落后一些，宋临风不知何时已经将故意拦他的结界撤去，他紧跟在宋临风身后在司魂署畅行无阻，唐承嗣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因着之前宋临风给唐承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又被挡住，唐老太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名义上的孙子。
唐老太太一到宋临风跟前就赶紧问：“宋先生，如何？”
宋临风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径直往后院去。
唐老太太不明所以，跟着宋临风进了后院。
宋临风走得极快，她腿脚慢，需要管家搀扶着才勉强跟上宋临风的步伐。
哪知她刚跟上去，宋临风就带着褚乘清进了房，给唐老太太吃了个闭门羹。
唐老太太在门外约莫候了半刻钟，宋临风才板着脸开门。
她刚想抬脚进门，宋临风就默不作声地往前殿走。
褚乘清在后面贴心把门带上。
宋临风走到前殿的卜卦的木案边坐了下来，老吴非常有眼力见地上了一盏热茶。
唐老太太摸不清宋临风到底要做什么，等宋临风坐定，又候了片刻，她才开口问道：“宋先生，事情究竟如何？”
宋临风冷哼了一声答非所问。
“唐宴宁。四海宴然，八方宁静。①”他在木案上捏了张黄纸，掐得指尖都泛了白，“倒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
唐老太太听不出他话里的意味，只道：“宋先生神通关大，可有法子能救我孙儿性命？”
“有。”宋临风将黄纸随手扔在木案上，“当然有。”
老吴心知宋临风这是不高兴了，默默吐槽这唐老太太拱火是真有一手。
毕竟宋临风到司魂署半年老吴也没见过他像这般短时间内多次不悦。
唐老太太却不懂得察言观色，欣喜道：“还请宋先生指教。”
宋临风扯了一个不太和善的笑：“简单，把唐承嗣接回唐府可破。”
唐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宋临风是从何处得知唐承嗣的。
“那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毕竟他……”唐老太太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宋临风也不想听。
他睨了唐老太太一眼：“令郎命中无嗣，但他们强行逆天改命，借唐承嗣的运道得来一子，这是因。唐承嗣命中带煞克近克亲，他们本不该早亡却因故撒手人寰，这是果。
“既想借运，就要应果，这是他们该受的。同理，唐府注定无后，是断子绝孙的气运，若想保住令孙性命，便只能将唐承嗣接回唐府，继续借他的运道，令孙自然不药而愈。
“当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要借唐承嗣的运续令孙的性命，就必然要承后果。也就是说，令孙和作为唐承嗣名义上祖母的你的性命，只能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