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销假
“云娇娇，你站起来把我刚才讲的重点重复一遍。”
头饰红头巾，身着豆绿衣裙的中年女子，一脸严肃地望着座下藏在书堆后瞌睡的女孩，用手中的教鞭敲了敲案几。
云娇娇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为了照顾因为伤口泡水太久而半夜发烧的男人，临近天亮才匆匆眯了一个时辰。怕男人早上起来饿着，又特意去早市买包子米粥，导致她差点赶不上女学早课，早饭都只能匆匆啃了半个包子，火急火燎地踩点到了学堂。
上课教姆讲书的声音听得她直打瞌睡，眼皮子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拜托同桌帮忙望个风，自己把书本在案几上堆成个小山，脑袋埋在底下悄悄补觉。
杨夫人看着睡得香甜，根本没听见自己说话的云娇娇，眉头紧皱，心头起了怒气。
冷冷地扫了云娇娇的同桌一眼，制止了对方想要提醒云娇娇的小动作，拿着教鞭一步步朝睡得正香的女孩走去。
“啪！”
竹制的教鞭抽在了女孩的后背上，痛的她瞬间清醒，一下子惊得坐直了身体。
“杨教姆！”
云娇娇看着面色阴沉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师，吓出一身冷汗，她低着头求救地朝同桌疯狂眨眼，对方却根本不敢看她，只低头装作在认真念书的样子。
“云娇娇，你还没睡醒？眼睛在看哪儿呢！”
啪！
教鞭重重地敲在桌沿，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早读碰上学堂最严厉的杨教姆，还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睡觉，所有学生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云娇娇被训。
“把我刚刚讲的书翻出来，读一遍。”
云娇娇早上一直在睡觉，连开头都没听见，哪里知道教姆讲的是哪一节，只能涨红了脸默默地垂着脑袋，毫无目标地把课本翻来翻去。
“行了别找了，这堂课你别念了，去外头站着。”
听到这话，云娇娇一下子羞愧地落下眼泪，抽泣着放下手里的书一步步朝外走去。
杨夫人皱着眉看着这平时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学生，心里暗暗摇了摇头。
......
“杨学正，叶文舟的家人来书院说有事找您，请您过去一趟。”
突然，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进来敲了敲门，扬声道有客到来要找她。
杨夫人看着心思浮躁切切嚷嚷的学生，轻敲了两下教鞭，
“安静。”
待看到她们都老实下来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继续晨读，我出去一趟。”
出门时拍了拍小童的肩膀，喊她去找另一位得闲的教谕过来帮忙代个课，才放下心来朝前屋走去。
“二位是叶文舟的长辈？”
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杨夫人心里有些不悦。
一大早叶文舟的父亲就急匆匆地来学堂，给前几日还好好的学生告了一个月的病假，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这叶文舟的长辈又来一趟，当学堂是菜市吗？
“这次过来有什么事吗？”
高秀芬也是第一次来女学院，见到气势惊人，不苟言笑的学院学正，一时有些怯怯，倒是一旁的丈夫不知无畏，谄媚地和杨夫人打了个招呼，说要把孙女的病假给销了。
闻言杨夫人面上不动，心里却是有些不耐。
“今日辰时，叶文舟的父亲特意拿了济仁堂孟郎中的方子来找我告假，怎的现在巳时叶小姐的病这是又好了？”
“额，这个......诶呀，你来说吧。”
老头一大早就被媳妇喊来镇上，突然说要买菜，顺便帮孙女妍妍告的病假销了，又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这会儿子面对学院学正的质问，也是一头雾水。
高秀芬被丈夫推向前，望着面色不愉的学正也是有些心虚，但想着为了孙女好，还是壮着胆子解释了。
“杨学正，是这样的。我们家文舟昨天确实意外落水又受了惊吓，生了场病，孟郎中给她看过了，说这不好治是因为......因为咱们镇上没有对症的药材。
本来家里是打算给她带到临云府去看病的，所以今早她父亲特意来学堂帮孩子告假。
可你说巧不巧，她爹前脚刚走，后脚文舟外祖家就传来消息，说是家里正巧有这一味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老身这是想着，本来文舟女学这两个月，小考大考完就能结业了，正好今年就能参加府城公主府设的女子察举试。
可要是请了这次假，结业就只能延到明年，赶不上三年一会的女子察举试，只好再来麻烦一趟您，帮忙给孩子销了这次假。”
高秀芬言辞恳切，给的解释也是有理有据。
长辈为了孩子的前程不得不再三麻烦，可这事来的凑巧，也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想着体谅两位老人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杨学正的脸色慢慢和缓了下来。
“这事我知道了。
虽然我也体谅你们做长辈的担心，但是还是要提一句，
公主府设的女子察举试可不单单只是考量女学生们的学识，个人品性和身体条件也是重要的考核依据。
叶文舟虽然在学堂的成绩不差，但她素来病弱，怕是初试也不一定过得了。
你们家既然已经寻来良药，何不趁这次病假好好修养身体再做打算？
她大病未愈，就算是现在治好了病，这身体的底子一时半会儿还是养不好的，不若就再等三年。三年后她也不过才是个17岁的小娘子，正是大好的年华，考过察举试的把握也更大一些，您说这有没有道理？”
“这好像也有道理哈！”
高秀芬没说话，边上的丈夫倒是听得连连点头，却被妻子扯了扯衣袖。
三年后确实可以再选女子察举试，可明年公主封地就要办五年一次的女子选兵，今年要是考不上女子察举试，明年谁知道孙女还能不能留在家。
选上了兵，运气好点能留在府城，运气差的要么远上北塞，要么南下跟着船队出海。
这路途凶险，孙女从小体弱，就算得了公主娘娘庇佑，得了宝珠护体，可谁知道她能不能扛得住军中磨炼，当然是能尽快考上察举就尽快考上啊！
公主封地内，独子或独女家庭可以免征选兵，可要是有多个子女，则年满15岁者必须参与，服兵役5年，能安全回家的大多已到婚龄，成家后便可不用再参与选兵。所以历来公主封地内家家户户不敢多生，就怕孩子被拉去兵营，生死难料。
可这些年来，封地生活一年比一年富裕，以前是生不起也不敢生，现在家家户户都有闲钱。公主府还增设了男子工选和女子察举，各个县镇上都开设了官学。
只要考上了试，成为公主的小吏，不仅地位上升，薪酬丰厚，还能免选兵役，家里稍微有条件的都会送孩子去官学。
原本以孙女的成绩和品性，考上的概率并不小，可现在要是延后结业，就只能去参加选兵了，高秀芬哪里舍得自己玉一样的孙女去受这个苦。
可当着杨学正的面，高秀芬可不敢说是不愿意让孙女去参加选兵，只能坚持要让叶文舟的病假销了，正常回来上课。
见这家长坚持要让孩子继续上学，叶文舟在她的印象里也是个勤勉好学的学生，杨学正只好不再坚持，同意了销假。
“这假你们确认销了，那明天就让孩子按课表来学堂吧。两位慢走，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送了。”
杨学正在笔记上盖上印章，算是正式了结了这件事，便笑着送两位老人出了门，等两人离开后，忍不住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解了心事，高秀芬的心情大好，带着丈夫在镇上的菜市和肉铺痛痛快快采买了一大车，想到亲家今天要过来，又特意上酒楼安排了一场晚席，让小二到时间送到家里，省了自己做饭的功夫味道还好。
直到中午过半，两人才赶着一车的菜满载而归。
家里的叶妍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场征兵，兀自埋头在家琢磨菜式。
她不仅把菜园里的菜采了个遍，还去后院豆腐坊找了几块豆腐，豆干和豆皮，看到有新鲜的豆子和豆浆也取了一些，准备做几样菜式再试一试检测评级。
......
另一边的学堂，云娇娇再次困倦到在课堂上打了瞌睡，被杨学正直接训斥了一番，让她回家睡个够，明天再来上学要是还瞌睡，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哭得撕心裂肺的云娇娇怎么恳求都没用，只能满脸泪水，狼狈地回家了。
路上怕遇到熟人，云娇娇只能挑小路走，也不敢去父亲工作的铺子吃饭，怕被别人看到脸上的泪痕，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家。
云娇娇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偏偏又是她自己犯的错，找不到推卸的理由，整个人又伤心又疲惫地回屋倒头就睡。这会儿她也没工夫去担心捡来的男人了，一心只沉浸在要被退学的恐惧和羞耻之中，一觉睡到了晚上。
楼下狭小的杂物间，方承志听着云娇娇的哭声有心想要出去查看，可他烧了一晚上浑身无力，实在是下不了床，只能作罢。
以前家中姐妹闹了别扭哭起来的时候，他向来是手足无措的，只能退避一旁，等她们心情好了再见面送上珍宝首饰赔罪，他向来是没什么哄女孩子的经验的。
想到亲人，方承志面露痛苦，他已经没有活着的亲人了，如今他活着只为做一件事，那就是复仇，怎么还能再耽于儿女情爱，还是要尽快养好身体，早日找到证据扳倒仇人才是正事。
方承志眉宇紧缩，向来骄傲的凤目此刻暗淡无光，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吃着云娇娇放到他床边的，已经凉掉的包子和粥。
像这样普通粗糙的食物，在以往从来不是他这样身份的公子哥会入嘴的，可逃亡的这些日子里，竟已经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和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