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哲哲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褚铄看过的瞬间凝固。
她动也不敢动，别说呼吸，心跳都快停了。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隔着把她淹没的花枝，直勾勾看着褚铄的反应。
【咋又不走了？】
【皇上今日到底咋了，突然跑到这里不说，这都要走了，又突然回头干什么？不会真的要进去罢？】
【天爷啊！这紫微宫都废弃十来年了，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这要让太后知道了，又少不了一场风波！万岁爷，祖宗哎，我还想多活两年，快赶紧走罢……】
太监统领多来善乖顺地低着头，额头后背早已冷汗涔涔，心里不住默念祈祷，祈祷皇上赶紧离开，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还能遮掩过去，呆久了，他可就遮掩不了了。
听着多来善的心声在耳边聒噪，褚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盯着刚刚发出声音的角落。
午后的阳光明媚异常，风吹动满院子的花枝，嗤嗤拉拉声不断，间或还有落叶和树枝晃动的声响，处处透着荒凉。
但这些动静，褚铄都恍若未闻。
他虽没动，却在仔细听着。
听了片刻，耳边除了多来善已经开始哀嚎求爷爷告奶奶的心声，再没第二个人的心声。
没人？
褚铄眉心很细微地动了动，刚刚明明听到了动静，以他的武艺和耳力，断不会听错。
但，他没听到心声……
他眉眼间的冷意淡了丝许，很细微，莫说第一次见又隔着这么远的栾哲哲压根看不到，就算是伺候了褚铄多年的多来善正面也瞧不出褚铄在这几个呼吸间的情绪变化。
是以，见褚铄一直冷冷‘盯着’自己这边，随时要把她抓出来杀掉的样子，栾哲哲还是很紧绷。
脸上冷汗都开始往下滴了。
她心里已经不自觉在念念有词，等会儿被揪出来她是先跪地磕头还是先求饶，还是跪地磕头和求饶一起进行？
就在她打定主意，只要有人过来揪她，她就连滚带爬磕头求饶一起进行时，杀神一般的褚铄，转身，走了。
栾哲哲：“？”
她不明所以地僵在那儿，一眨不眨看着空荡荡的宫门处。
确定了没人后，褚铄毫不犹豫抬脚离开，耳边多来善谢天谢地谢十八辈祖宗的心声依然不间断，他全然无视。
苔藓铺满了阴影处，给这条已经多年没人走过的宫道清楚地划了一条界线。
褚铄看了一眼便抬眸不再多分一丝眼神。
好像就是个不相干的过客一般。
至少在多来善看来是这样子。
【这里怎么说也算是皇上长大的地方，现在破败成这样，皇上好像一直也没别的想法，就这么一直荒废着，只是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到这里来？】
要从这条宫道离开时，褚铄视线瞥道宫道旁明显被人扒过的杂草丛。
他脚步稍顿。
多来善能做到大总管，还是一个有读心术阴晴不定的暴君身边做到太监统领，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从脚步声的停顿中就猜到了皇上想法的多来善马上上前道：“启禀皇上，离这边不太远的宫殿里，还住着位妃嫔。”
有人自然就会有人活动的痕迹。
在他看来，不定拔了杂草回去做什么呢，兴许是，编蒲团？
蒲团？
褚铄一句话没说，再抬眼时，已经抬脚大步离开。
多来善跟在后面悄默默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哎呦呦，可算是回了，他这把老骨头哦，迟早要废了，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也是真好哄啊，要是以后都这么好哄就好了……】
此哄非哄骗，褚铄只当没听到，只是无论他脚步迈得多快，脑海中总是不自觉浮现一些往事。
一些让他，止不住血气翻腾的往事。
多来善心里正庆幸欢喜着，却见皇上突然加快了脚步，背影瞧着都透着沉沉的怒火，他不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这、这又是怎么了啊？啊啊啊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啊啊啊啊】
本就烦躁的褚铄听到多来善锥子一般的尖叫心声，步伐迈得更快了——离远点，声音能小一些。
没多会儿两人的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消失。
刚转过弯，好不容易从宫里翻捡出一个能用的竹筐的月彤便小跑着找了回来。
她恰恰好看到了多来善一抹背影。
多总管？
月彤惊讶极了，看错了吧，多总管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
但……
月彤皱了皱眉头，刚刚那道背影瞧着好像啊！
不是多总管，那又会是谁？
可宫里，也没人会到这里来吧？
正边走边思量着，一转身进了宫道，看着空空的废石，月彤顿时傻了。
贵人、贵人呢？
贵人病还没好全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贵、贵人……”
月彤嗓音里都带了哭腔，颤抖着呼喊。
刚刚看到的那人行色匆匆把贵人带走了？
越想月彤越害怕，正哭着……
“这里……我在这里……”
褚铄离开后，因为震惊一直一动不动的栾哲哲直到眼睛瞪酸了，这才流着泪回神。
结果刚从废墟里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庆幸运气好逃过一劫，就听到了月彤的哭喊声。
这丫头，不会是以为她出事了吧？
月彤听到声音，忙止了哭，循声找过来。
看到栾哲哲从层层叠叠高大茂盛的花枝子里钻出来，还冲自己笑，月彤都顾不得擦眼泪就赶紧去扶她：“贵人怎么到这里来了，一回来没看到贵人，奴婢可是吓坏了……”
“吓坏什么？”栾哲哲下意识没提刚刚褚铄到这边来了一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褚铄刚刚的出现怪怪的，反应也怪怪的，月彤胆小，还是别告诉她让她担惊受怕的。
再者，也没人知道她刚刚就在院子里，只要她不说，就可以当自己从没来过。
“我看到这里有不少红廖和紫茉莉，准备采些回去，明年春天可以在宫里种一些，可以当野菜也可以赏花……”
月彤一过来就看到满宫殿的花花草草了，只是她不太认得，听贵人这么说，她便放心了。
刚刚那个身影，估摸就是刚好路过，这边虽然不常有人来，但偶尔也会有人经过。
觉得没什么，月彤便也没提，主要是她自己也不确定那个背影到底是不是多总管。
她把人从院子里搀扶出来在太阳下坐着：“这花枝这么茂盛，怕是有蚊虫，贵人歇着，奴婢来摘就是。”
栾哲哲知道拗不过她，就只能任由她去做，她只在边边上就近采摘一些。
反正离这边近，而且院子里种子也多，等摘个差不多，又拔了些竹叶草，把竹筐装满，栾哲哲便和月彤先回了御香宫。
看着放在廊下小一堆一小堆的战利品，栾哲哲和月彤都很开心。
这一趟，也让栾哲哲对日后窝在宫里的生活有了希望——虽然不得宠也没家世，但皇宫这么大，总能想到些法子。
这不，眼下不就有了一丝改善么？
“打点水来，洗一把竹叶草先煮点水喝，清火消肿的。”她笑吟吟对月彤说道。
回来的路上贵人给她说了这些东西的用途，月彤一边开心今日大丰收，一边钦佩贵人懂得多，她都不知道这些呢。
“好！”月彤笑着应了一声，便欢欢喜喜跑去打水。
主仆二人一人喝了一大碗竹叶草熬的水，又回屋睡了会儿，再醒来时，明显精神都好了不少。
“真的不太疼了哎，”月彤惊喜不已，捏着嗓子道：“贵人可真厉害！”
被月彤的欢喜影响，栾哲哲也觉得这日子似乎也不是不能过。
然而这开心并没能延续太久，等月彤提了晚饭回来，金灿灿的落日底下，主仆二人看着碗里两个干巴巴的馒头，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怎么、怎么更差了！
馒头干巴巴就算了，怎么连豆腐也没了！
月彤很是心疼贵人，她咬了咬唇：“奴婢去烧点水，把馒头泡一泡，也好吃的。”
以前她们也不是没这样吃过。
开水泡干馒头，一听就很没胃口，但眼下也没别的选择，栾哲哲只得点头。
等月彤去忙活，栾哲哲回头看了眼她的寝殿——更糟心了。
家具物什少不说，还破破烂烂。
唯独一个灯台因为用的爱惜，瞧着还有几分家具的样子，其他的……
罢了，栾哲哲收回视线，不想看自己糟心不已寝殿，慢慢来吧。
可……
她好想吃肉啊！
这一整天的，别说肉了，连个油水都没有，谁受得了？
反正她是受不了。
更别说她本来就很饿。
这会儿饿劲上来，栾哲哲觉得自己能吃一头牛。
但最后还是吃了一碗开水泡馒头就早早睡了——趁着肚子里有食物赶紧睡，要不然等这个馒头消化完饿起来，没吃的，再饿的睡不着，更惨。
睡是睡着了，不过这一夜，栾哲哲都在做梦。
梦里全是好吃的——
烧鸡、烤鸭、烤全羊、炸鱼块、红烧肉、大肘子、狮子头……
整个梦所及之处全是好吃的。
栾哲哲在梦里吃啊吃，吃啊吃，怎么也吃不够，怎么也吃不饱。
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
“再来个烤羊腿！”
“肉羹要多放肉！”
“鱼丸要手打的才劲道！”
“这鱼骨头都没炸酥，算了算了……”
“哎，鸭架别扔啊!炸酥了！当零食贼好吃！”
嘟囔着嘟囔着，栾哲哲成功把自己嘟囔醒了。
确切的说，不是嘟囔醒，而是被灯光晃醒的。
她有些奇怪，宫里不是早没蜡烛了么？月彤怎么还点起了灯？
而且好像还点了不止一盏……
哎？她怎么记得她们宫里就只有一个烛台啊？月彤自己动手做了个简易的？
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她在心里夸了月彤一声，便翻了个身嘟囔道：“快把灯熄了赶紧睡觉罢，不是没蜡烛了么，省着点用。”
正在靠近床帐的烛火停在原地，片刻后又轻手轻脚退开。
而后，屋内所有烛火熄灭，再没一丝光线，栾哲哲美滋滋再次进入睡梦吃好吃的。
再次睡着前，她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怎么感觉身下的被子软乎了？
不过，随着一盘一盘的山珍海味袭来，她只顾吃好吃的，便没太在意被子的问题。
翌日，栾哲哲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饥肠辘辘中醒来，却没想到自己竟没有丝毫饥饿之感。
不仅感觉不到饿，还觉得身体充盈轻松舒服得很。
哎？
栾哲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原是想摸一摸自己的肚子饿不饿，却没想到先摸到了一手丝滑。
这什么材质的衣服，摸着居然这么丝滑！
刚睡醒的栾哲哲大脑只迷糊了一瞬，便立时坐了起来。
这、这床帐……这被子……这睡衣……
她这是在哪儿？
虽然她不是很识货，但这些东西瞧着就很贵的样子，摸着也都很舒服，这里是天堂吗？
她饿死了？老天可怜她，把她接天堂来了？
想到这里，栾哲哲登时不慌了。
她重新躺回去，仔细感受这柔软似云朵的被褥，嘴角都美滋滋翘起，死不死的先不管，先享受一把再说。
正开心地呼啦着柔软丝滑的被褥，突然传来一道有点耳熟的声音。
“陛下，可是要起身？”
栾哲哲：“？”
什么东西？
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
她立刻警觉，但转念一想，天堂么，肯定男女都有，就是自己是被饿死的，有点惨。
她正不准备搭理，那道声音又近了：“陛下？”
不止声音近了，人也近了，手里还托着盏灯。
光线透过床幔溜进来，打在栾哲哲眼睛上，栾哲哲：“……”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没死。
这么一想，她一下就坐了起来，下一刻，直接把被子拉起整个裹住自己：“站住！不准过来！”
托着灯的人立在原地。
栾哲哲：“……”
两人就隔着床帐，默默对峙着。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的那个人又试探着轻轻道：“皇上，该上朝了。”
皇上？
栾哲哲想到什么，一把拿开手里死死抓着的被子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惊慌起身睡衣下滑而露出的大片胸膛。
栾哲哲：“？？？”
她怔了片刻，下一刻就拢好衣襟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在低调奢华的屋内找到镜子所在。
看着镜子里，她昨日在废弃宫殿角落躲着时看到的剑眉星目的一张脸，栾哲哲彻底懵了。
这是……褚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