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桢墨黑的眼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视线从施晚犹带后怕的面孔上扫过。
“可是看见了尸体？”
施晚抬眼对上顾希桢沉静目光，不由镇定下来，她摇头：“是一双染血的鞋子。”
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意外闯进的猫，到她被猫引着往外走。
“难怪你会从围墙上摔下来。”顾希桢忽然从她发间取下一片红叶。
施晚脸一烫，找补道：“那鞋上的血鲜红，我是被吓了一跳才没抓紧的。”
顾希桢手指稍稍用力，干枯的红叶就碎成了粉末，他语气严肃：“外头常有野兽出没。你贸然出去，性命不要了？”
“我…”施晚自觉理亏，眼神飘忽，嘴中却小声嘟囔：“我这不是没去成吗，这么凶做什么。”
她实在不像京城里那些守礼拘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明明体弱，性子却野的像山猫一样。
换是旁人如此逞能，顾希桢定是冷眼旁观，可施晚与其他人不同。
她太有生气，才显得如此跳脱，便是恼羞成怒也是俏丽生动的。
“……”顾希桢也不知为何对她颇有耐性，他缓了声色：“等我回来也就一会儿的功夫，碰上这种危险的事非得一人探个究竟？”
施晚来回打量着他俊逸出尘的脸，半晌才歪着头回道：“你来无影去无踪的，我如何知道你会来？”
她摇头轻叹，一副惆怅样：“我总不过见你几面？还回回都是因为意外，这猫在我这儿都比你熟呢。”
顾希桢沉默须臾，开口道：“我日后得空便常来。”
施晚故作的伤感一扫而空，笑得明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偌大府里，她也就认识眼前这人，能有个家伙说说话打发时光也是好的。
即便他不像是能跟她聊得投机的，这张脸搁在屋里也能养养眼。
施晚这几回看透了，他面冷心却不硬，她一扮委屈脸，眼前人多半什么要求都答应。若是再熟一些，别说骑马，更刺激的事情也未尝不可。
顾希桢没去探究她在窃笑什么，目光投向了高大厚重的院墙。
“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等等，我也要去。”施晚忽然叫住他。
顾希桢回身看她，方才还被血鞋吓得话说不顺的人如今却快走几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你怕得都站不稳，出去作甚？”
施晚闻言却也不气，她很认真地回道：“你不是在嘛，我有什么可怕的？”
“况且你昨晚眼都没合，今日定精神不振，万一因此有了三长两短怎么办？我年轻貌美的，可不想当寡妇。”
施晚说得轻佻，关心的意味却真。
她往顾希桢眼下扫去，虽并未看见寻常人熬夜后的乌青，他似乎完美无缺，凡人的苦恼沾惹不了他半分。
顾希桢任施晚用关心的眼神打量着，有些怔愣。
他少眠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反正躺着也睡不着，久之干脆不睡了，等疲惫得受不住再歇息，如这般仅一晚不睡，是寻常事。
他也罢，身边人也罢，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的关切担忧，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正色道：“我们一起去，周边的警戒交给我，有情况我就大喊提醒你。”
施晚眼睛微微发亮，她一直期待着亲眼看武林高手间刀来剑往，暗器纷飞的大场面。
顾希桢看她面孔上渐渐抹上的一层兴奋，便猜到她又在做江湖梦了。
“……少看些话本子。”
他无情地打断她的幻想，仍是仅打算只身去探：“在这儿等着。”
施晚眼中瞬间没了光亮，哀怨的眼神缠绕着眼前长身玉立的人。
顾希桢不为所动地朝绘樱道：“随你家小姐回去。”
见扮可怜没用，施晚抱臂冷哼：“它是来找我的，没了它带路，漏了线索可怪不了我。”
她作势转身要走。
仿佛应证她的话似的，那猫从围墙上跃下，扑向施晚的背影。
顾希桢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它。
猫警惕地抖了抖尖耳，中途折转，停在草地上，拉长了声音冲施晚唤叫。
施晚闻声迅速转身，冲他得意地笑，昳丽的脸仿佛焕发着柔光：“你看吧，没我不行。”
“……”顾希桢一个素来说一不二独断坚决的人再次无奈为她退让：“千万跟紧我。”
施晚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紧紧挂在人身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当然当然，一刻都不会松开。”
她惯会的就是得寸进尺。
若别人冷脸待她，她便也傲气不理；可若是被她抓到温柔之处，她便愈发放纵。
顾希桢整只左臂被施晚紧紧搂住，少女的手掌细瘦，抓着人时勒得发紧。
他默不作声低头看她。
“好歹是夫妻，连手不让拉吗？”施晚眼睫下垂，一副委屈样。
“虽然我有胆子陪你出去，可不紧紧拉着你，万一有人攻击，你来不及出手救我怎么办？”
顾希桢轻轻挣动动弹不得的左臂，心觉无语：“那你拉得这么紧，我怎么抽出手救你？”
若从左边受袭，他还得转个身将施晚带到右边才能攻击，稍慢一步，她就成了护盾了。
施晚眨着眼睛，无法反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顾希桢暗叹一声，伸手解开她细嫩纤长的五指。
施晚还未抗议，整只右手就被他的左手握在手心。
“这样总行了？”
施晚的手比他小一圈，被那双干燥温热的手随意地握成一团，滑嫩的手背能感受到他掌心薄薄的茧，稍一挣动，便带起一震酥痒。
“这样我手指不舒服。”施晚扒拉着他莹润如玉的手，想让被束紧的右手喘口气。
顾希桢松开些许，施晚蜷缩着的右手顺势舒展开，滑进他五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舒服多了。”她长舒一口气，不由往顾希桢身上靠了靠，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顾希桢看了眼两人打结的手，一向聪明绝顶的他也不解，分明是厌恶他人靠近的，施晚却总是个意外。
今日走进这院子便已违背了他平日冷漠待人的处世原则，没想到一退再退，成了如今这局面，而他并未有半分挣扎。
施晚手指勾了勾他的指骨，修建圆润的指甲跟鸟嘴似的。
她有些跃跃欲试：“我们如何出去？”
顾希桢不答，只带着她沿着围墙走了几步，在一块青苔密布的石壁前停下。
他伸手往石壁某处稍一使力，只听某处传来咔哒一声，这石壁便在轰隆隆的声音中挪开一条窄道，高度容他略弯腰通过。
施晚惊讶：“这儿居然有一道暗门？”
她还以为后山是不让人进的呢，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此门只出不入，是后山北面唯一的入口。”
顾希桢修长的手指拂过暗门边缘，那儿光溜溜的，与长了青苔的其他地方一比，显得格外突兀。
他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施晚闻言忽然眉头一拧：“等等，这一面就是山北，若只有这一入口，那双鞋又是如何进去的？”
顾希桢清隽面孔似笑非笑，配着那对毫无笑意冷凌凌的眼，令旁人瞧着顿生寒意。
“……是府里的人……”施晚喃喃低语。
“走吧。进山探探便全知了。”
顾希桢弯腰从窄道穿过去，施晚被他拉着一起走出来，那猫踩着围墙，优雅地走到石壁上方，也跟过来。
她脚刚踏实，身后石门又隆隆作响，几息内便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施晚忍不住伸手去摸，顾希桢一把将她手指按下。
“这面石壁上有毒粉，莫碰。”
施晚唰地缩回手，心有余悸地点头。
她心有不解：“为何要设这样一个机关在这儿，若是不想让小偷进，干脆将墙堵实不就行了？”
顾希桢问她：“你可去过其他亲王的宅邸？”
施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顾希桢唇角微勾：“也无甚可去的，都不如这儿大。”
施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顾疆是异姓王，并非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于情于理，宅邸大小都不应该越过其他亲王去。
顾希桢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因为这座山需要顾家守着。”
“太祖建都时，在京内留了暗道，以防不时之需。暗道就藏在这座山里。”
施晚脑瓜子灵光，很快便转过弯来：“如果找到暗道所在，便能绕过城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京内外通行。”
顾希桢颔首：“不错。”
施晚倒吸一口凉气，需要偷偷摸摸混进京城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不由有些焦急：“那，那双鞋子……会不会已经有人找到暗道了？”
顾希桢仍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抬眼看着墙上舔爪子的白猫。
究竟如何，也只有这只找上门来的怪猫知道了。
施晚唤道：“猫儿，下来，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猫如何听得懂你说话？”顾希桢牵着她往前走，“它自会跟上来带路的。”
正如他所说，刚走出去几步，一道白影窜到两人跟前，引着两人往前走。
顾希桢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施晚被他拉着，不得不快步走着，才能跟在他边上。
脚下红黄相间的枯叶被踩得咔咔作响，林中路不平，施晚走得有些气喘。
她用力捏了捏身边人与她相握着的手：“慢些，我跟不上了。”
施晚轻喘几口气，几缕乌黑发丝垂在粉颊边，如乌枝绽桃花，活色生香。
但顾希桢岂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他放慢步子，转脸看着她因气血上涌泛粉的脸。
“早知如此，何必跟来？”
施晚一口气堵住，不满地反驳：“我……我只是一时不习惯你的速度。”
她起了莫名的好强心，拉着顾希桢快步走了起来，似要证明给他看，自己也能走快。
顾希桢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在她身边，神态自若，仿佛闲庭信步。
施晚不服气地加快速度，越走越快，最后竟是撩着裙子小跑起来。
忽然，她脚下踩中了什么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她脚下弹射而起，冲向她。
施晚心停跳了半拍。
蛇！
眼看蛇大张的嘴要咬上她的脚踝，右手传来一股巨力。
顾希桢的五指从她指节中滑出，揽住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向上托起。
她惊骇地俯身紧紧搂住他，埋在他颈间，剧烈的心跳透过肌肤传到他身上。
顾希桢右手掐住黑蛇的七寸，将挣扎不止的蛇远远抛开。
“没事了，下来吧。”
施晚睁开因恐惧紧闭上的眼，这才发现自己被单臂抱离地面，坐在他胳膊上，鼻尖却蹭着他颈上搏动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