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干脆脱掉衣服对着镜子仔细看一遍，甚至连伤疤都没有找到。白明开始对着镜子发呆，思考自己刚才难不成是做梦了。可是只是梦的话，他怎么会有和白教授通话的记忆？
白明一遍遍在脑海里呼喊白教授的名字，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弄不明白了。
用力揉乱头发，白明打开淋浴冲了个澡。在水流的冲击下，感知着冰凉感，双手抓着头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不应该是错觉，可是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的情况。
白明陷入一种无法分辨真假的混乱状态中。
难道现在就是真实吗？
不是他没有办法承受改造后给自己编织的梦境？
如果真的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究竟要怎么去证实一切都是真的？
还是说，从遇到白教授开始，一切就都是假的？
眼泪随着水流落下，白明难得有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情况。
他无法控制自己。
2
门被敲响，江鹤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能进去吗？”
久久没有回应。
水声突然停了，江鹤宁抬头，门打开，白明裹着浴巾走出去，身上是冲过凉水之后的寒意。
“怎么不洗热水？”
江鹤宁抓着白明的胳膊将人带到床边，把人重新塞进被窝。顺势坐到床边，两只手用力握着两只手。
“冷不冷？”
白明愣愣地睁着眼睛，不知道视线落在了哪里。好像没有听到江鹤宁的询问，只是维持睁着眼睛的动作。
“白明。”
江鹤宁不停地喊着白明的名字，意图唤起他的注意力。效果不大。即便白明偶尔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意识也是虚浮着飘在空中的。
多次尝试后，江鹤宁俯身抱住白明，一遍遍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良久，从自己世界中回神的白明动一下头，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眨眨眼，侧头，才看到江鹤宁趴着睡在他旁边，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再眨眨眼，稍微回想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已经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想象中走出来的白明想起来自己一脸呆滞地出现在江鹤宁面前时的模样，以及对方的反应。不断地安慰，不停地道歉。
明明不是他的问题。
但是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白明还是非常好奇，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说，都是他自己的身体与思想，白明还是非常在意的。
所以在试着挪动身体的时候弄醒了没敢放心睡的江鹤宁也是正常的？
“白明。”
江鹤宁还是习惯性先喊白明的名字。
白明笑着朝他点头。
突然得到回应的江鹤宁顿一下，猛地将人抱住，长长松了一口气。
“抱歉，”白明说，“刚才有点迷糊。”
“没事，你没事就好。”
白明也抱住江鹤宁，一下一下安慰着对方。
等两人都冷静下来，白明直接问发生了什么。
“……我预想了很多次你醒来之后怎么和你说，或者什么都不告诉你，就让你一直睡着。但是他们说要给你反应和接受的时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不是可以被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的事情……但是我说不出来，起码现在还，白明，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让我再想一想。”
“那换个人吧，王路行或者程燚，可能程燚更合适？王路行应该跟你一样。”
不是适合和白明聊这件事的状态。
“不……就一天，一天就好。”
“我不觉得你能想好。”
江鹤宁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是真的宁愿我一直不醒，或者什么都不记得。”白明说，“可是我挺好奇的，毕竟是关于我的事情。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不过，即便让我忘记一切，也难保不会有想起来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又怎么办呢？再忘记一次吗？然后不断循环往复，直到我彻底记不住，还是记住了也无所谓？”
垂眸，用力抓住江鹤宁的手，白明自问自答。
“你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会满足呢？”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鹤宁比白明对发生在白明身上的事情有更强烈的应激反应。
所以难以开口。
就像是预料到白明不会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有多大反应一样，意图和他一起感受痛苦。
可再怎么有预感白明可能不会太在意，也没有想到是这种程度的不在意。比起是不在意，更像是情感认知出现了问题。但是通过日常表现，白明只是比较淡漠，并非无法感知情绪，也能够理解他人。
所以，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有点脆弱的人，用没心没肺和冷心冷情来伪装自己，但是其实拥有真正意义上非常强大的内心，有一套独属于他自己的观念，不会为世俗意义上的事情动摇。
所以即便真的让他放弃学业也无所谓，那没有真的触碰到他的心。
反而是家庭，白明现在也没有办法真的和那个家彻底脱离。即便是在虚假的世界中，是明知一切都是虚假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办法放下。总是会抱有不会得到回应的期望，一次次失望，一次次伤心。有时候，白明自己也觉得，比起是真的想要从家里得到什么情感安慰，可能只是习惯了，和呼吸一样，没有办法离开。与其承受突然离开时巨大的苦痛，不如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悄无声息地适应着远离。
3
最终，一天之后，江鹤宁仍旧没有办法收拾好情绪上的变化，叫来了程燚。
但是江鹤宁没有离开，他要在白明身边，起码在这种时候，他不想一个人待在不知名的角落只能等待。
程燚犹豫再三，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便问白明都记得哪些内容。
“回答之前我先问个问题吧。”
“问。”
“这里不是现实吧？”
不管怎么样，白明都觉得他是真的经历过那一切，可是他身上又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并不缺乏想象力的白明在一整天的沉思后，得到了这里确实不是现实的猜想。倒不是有一个被塑造出来的世界之类的，而是类似全息的模式。
撩一下长发，程燚翻个白眼，所有紧张情绪都在瞬间消失。
“我就说没必要觉得你接受不了。这里是全息游戏的登录点，专门做成你家的模样了，看着还不错？反正我头一次来的时候，即便知道是全息里的，还是迷惑了一瞬间。”
“只一瞬间？”
“……一会儿行了吧！但是你怎么看出来的，有哪里不对吗？看着挺真的啊。”
“和家里没关系，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奇怪吧？”
几人立刻联想到现实中白明的模样，气氛瞬间变得沉闷。
“又不是什么屏蔽词，我要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回头接受起来只会更难吧？”
“所以……你能接受？”
“和毁容截肢差不多的感觉？一开始肯定不会习惯，毕竟对着原本的自己看了那么多年，但是慢慢适应之后应该还好？总有意外发生，早一天晚一天，变成什么样子。虽然总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发生了之后也就只能选择接受。当然也有接受不了的情况，不过我还好？我不是很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子，也无所谓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的，而且换成义肢也更耐用？现在的技术发展应该已经可以完美取代原生双手了我记得？不是还有专门去换而引起轰动的？”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白明靠着沙发，微微蹙眉。
“难道我记错了？”
“没，就是，”程燚顿一下，说，“你还真的完全接受了啊，大概这种感觉。”
虽然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肯定还是会在意一下的，但是这里毕竟是虚假的世界，而且白明确实没有那么在意，所以也还好？
“那我好像就没有什么需要和你说的了，”程燚继续道，“毕竟最难开口的两部分，一部分你自己猜到了，一部分你一直都知道。”
“就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嘛，现实的。”
“大家找人来尽量想办法让你恢复原样。一部分人觉得应该让你休眠，直到切实找到能够恢复你的方法。一部分人觉得应该听一下你的意见，像现在这样待在全息世界里也挺好的，大家还能见一见。不然等你醒来，我们可能都年过半百了，你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孩。”
“为什么一定要恢复原样呢？”白明问。
“大家还是希望能够给你一个尽可能正常的人生。”程燚答。
“特指参加选秀却半路跑去跟金主结婚？”
程燚被逗笑了，江鹤宁跟着扬一下嘴角，眉眼柔和一瞬，又在下一个瞬间恢复成苦大仇深的模样。
“我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白明说，“这一个月随便你们怎么对我的身体，想做什么都行，但是一个月之后，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允许这种对我来说无所谓的事情占据我人生的大部分。你能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吗？”
程燚明白。他想开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己当初闹脾气闹成那个样子实在太浪费时间了。虽然那也是人生宝贵经历的一部分，但是还是觉得未免也太长时间了。当然，这两件事不一样，也没有比较的必要，但是程燚明白白明的心情。
所以他沉默着将目光投向江鹤宁。
江鹤宁很清楚，他不会拒绝白明的要求，可是在白明和程燚一起看向他时，他还是有些想要从这个氛围中逃脱出去。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这就是全息的好处，退出只需要一个按键，而且别人还看不到你的动作。
就不会有被阻拦的可能。
白明笑着摇摇头，对目瞪口呆的程燚说：“那就拜托你转达我的想法了。”
程燚点头，犹豫一下，问：“要不要给江鹤宁带个话？”
“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他不会让我一个人清醒地待在这里的。”
程燚吹个口哨。
“有那么点儿小情侣的意思了啊。”
“他被吓到了。”
“……确实，大家都被吓到了。你刚被找回来那段时间，王路行一直把自己锁屋里，现在也不太敢来看你。”
“没事，让他不用在意，毕竟当初我有想过不报备是不是不太安全，但是没当回事。一定要追究责任的话，我们俩都有问题。他以后还会让我碰他家机甲吗？”
“可能性不大，他家机甲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找回来。”
白明投去意外的眼神。
程燚叹口气，说：“你是被那些人送回来的，示威或者报复。哦对，之前想着不能刺激你就没问，你对绑架你的人有印象吗？”
白明摇摇头。
“我从头到尾都不怎么清醒，只是偶尔能看到东西，但是都不清不楚的。能认出来我自己都是个意外。一开始还吓了一跳，想这是个什么怪物怎么直勾勾地望着我看个不停。”
“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先下去，看江鹤宁什么时候来找你。”
“嗯。”
望着程燚原地消失，白明叹了口气。他有些不太敢想，如果江鹤宁知道医生是在知道他和江鹤宁的关系之后才决定报复……虽然原本就准备当实验体，但是后续行为确实是建立在白明和江鹤宁是伴侣的基础上的。
白明是能够想明白这之间的关系，也清楚对他的实验是肯定少不了的，但是江鹤宁不行，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加痛苦地折磨自己。
所以在那些人被抓到之前，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希望是肯定希望那些人被抓住的，但是得采取些手段。白明想着，在心里拜托那些人多躲一会儿，不要现在就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