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明醒的时候，身无寸缕。他躺在透明的舱室内，像被养在方便观察的笼子里一样。只有意识恢复，触感还有些模糊，对身体的控制也没有到位。眼睛睁不开，呼吸也是，比起是自主呼吸那种无需控制的行为，更像是有人在不断将空气推进他的肺部，以保证不会因窒息而迎来死亡。
根据旁边屏幕上的生物信号显示，白明已经苏醒，只是正处于恢复的适应期，什么时候会彻底清醒过来都有可能。
不过现在不太可能。站在显示屏前的男人悠闲地喝一口咖啡，目光在各种身体数据上反复打量。即便现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白明的身体情况，他也没有将目光放在白明本人身上一次。
“挺适合的。”最终，他拨通了船长的号码，和对方这样汇报。
非常简单的汇报结束之后，男人按一个按钮，将显示屏收起来，端着杯子离开了房间。灯光随着男人的离开缓缓变暗，只留白明的舱室周围有一圈浅黄色暖光。
2
“你现在是我们的实验体。”面对醒来后看起来有些呆滞的白明，船长这样向对方介绍他的身份，“确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船长不是向白明发问。白明现在是无法与人交流的状态。被问的人是这艘船上唯一的医生。
“生物信号是这么显示的。”医生将数据调出来，把每条线分别代表什么都标注出来，还有这样交织汇成的图表是为了展示什么。对于不懂得相关理论知识的人来说非常简单易懂，对于正处于学习状态的人来说也是一份很好的教材。医生以前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他没有那么多耐心，不耐烦和人一一解释。可是他现在的身家性命全都在这艘船上，一切都要靠船长。就只能好心地满足船长的大部分要求。
一些很扯的，比如把修理工培养成像医生一样的医疗人员这种事情，医生是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不说能不能真的教导出来这么一个人，这艘船上还是只有一个医生比较好。
虽然船长不乐意，但是这种在一定程度上把性命交给对方的人，还是要互利互惠才能安心。所以，即便船长时不时就把自己的人塞到医生那里去帮忙，意图能够偷师一下，五、六年过去，什么都没有学到，船长也还是非常尊重和信任医生的。
“不是说不会出问题，这种白痴留着有什么用？”
“只是说一般不会出问题，即便现在，因感冒而死的人又不是没有。所谓人的身体，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更不用说大脑了。要是能够弄明白他的大脑对药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这批货可能真不是白抢的。”
“什么白抢的！老子收到的定金又不是没给你看，只是现在联系不上。在这破地方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这里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实时通讯才真要活见鬼了！”
“可能真要见鬼了。”船舱里，一直在显示器前敲敲打打的中年女人将刚查到的信息投到空中。
在带着一堆机甲和白明躲藏起来的第五个小时，犯罪者们知道了白明的身份。
“哪怕只是为了江家的面子，”医生笑着说，看起来有些期待，“他们也会对我们紧追不放的，更不用说还有王路行那个蠢蛋掺和在里面了。”
“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女人单脚踩着椅子，“我们被发现了无所谓，本来就是被通缉的，你在江家那边现在是死亡状态吧？”
医生没有搭理女人，拽着白明的头发将他的脸露出来，对上那双迷茫的眼睛。
“疼。”白明虽然嘴上这么叫着，但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十分呆滞，像是面部神经不受控一样。
“砰”一声，医生用力拽着白明的头发，将他直接从躺椅上砸下去。身体直直地砸在地上，脑袋也受到撞击，鲜血顺着碰撞的地方缓慢向外流淌。
船长瞥了一眼，看到医生难得露出来愤怒的神情，点燃一根烟，没有阻拦对方拽着衣领将人拖走的行为。反正该招惹的不该招惹的，早在这艘船被建好之前，他们都招惹过。现在就没有什么人是不敢碰的。反倒是因为以前遭遇过的一些事情，报复起来会更加肆无忌惮。
“小倒霉蛋。”女人离开座椅，脚踩着鲜血拖痕，趁着血干之前画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脸，“之前看选秀的时候还挺喜欢他的。”
“可以去和医生争取一下，”船长提议道，“让他别弄得太不能看，留着给你玩玩。”
女人翻个白眼。就说两句话的功夫，血彻底干了。女人通过通讯叫来打扫卫生的船员，让对方赶紧过来收拾干净。趁更难打扫之前。
3
医生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把人扔到医务室的地板上，情绪差不多已经收拾好。就那么把人放在一边不管，医生坐到办公椅上，单手撑着脸颊，目光在白明身上，但是思绪不在房间里。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即便医生是最清楚检查数据代表什么的人，也觉得白明脑部受损的情况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一点。简直像是某种自我保护，为了避免承受更多内容。或者，是为了保护什么？医生忍不住去想，江鹤宁挑中白明，是单纯因为那张脸，凑巧赶上那么个时机，还是因为对方知道白明大脑的特殊性，和他们一样，想要实验些什么。这种面对非常规实验的保护机制，就是他们的研究成果吗？
以某种特定损害的方式来保护大脑不受到其他不可控的损害。
反正只要知道怎么恢复原样，一定程度的损失是可以被接受的。
还是这是白明大脑原本就有的功能，他们也在研究中？江鹤宁会同意吗？
不会的。
如果江鹤宁现在同意对白明做这种实验，当初就不会因为他的那些实验而对他赶尽杀绝。
重新根据数据调配出几种方案，江鹤宁当初把医生从实验室撵走的话语仿佛又能听到。手指轻轻敲击着金属桌面，声音听起来有些惹人烦。呼出一口气，侧眸看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明，医生选择开始详细规划第一个实验。成功率不那么高，但是一旦出成果，就会是轰动世界的成果。而且，之后只要照着白明的生物信号寻找就好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只有白明一个人的大脑拥有这种反应。不需要完全一样，有一定的可复刻性就好。毕竟，真要推广起来，还是得适合普罗大众才行。
他会成功的，医生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将所有否定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4
被外骨骼控制着在医疗舱内躺好的白明很安静，好像只是一具空壳，并不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就像医生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人类对大脑的研究实在是太少了。如果人体实验能够被更广泛地允许，他们说不定早就突破了总会走向衰亡的身躯的控制，真正迈出走向永生的第一步。就好像是机甲，仿制品永远是仿制品，如果实在脱离不了最初的设定，为什么不另辟蹊径选择一条不一样的路。
外骨骼虽然很好用，也在逐渐发展与普及，但是那和伴随人类发展一同出现的具有时代意义的机甲是不一样的。
而只要搞清楚人类的大脑究竟有哪些秘密，就能搞清楚人类最初见到的那台机甲是怎么与人建立连接的。一切都不是妄想。只要有足够的实验素材，就一定能够得到相应的成果。也许和人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一定能够得到什么。为了那个什么，医生愿意付出一切。他才不会因为伦理道德而将自己束缚。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总有许多艰难困苦。第一次跨过之后，所有难题都不再令人困扰。
怀揣着自己的理想，医生将设定好的步骤输入医疗舱，看着在完全无菌的环境中被划开的皮肤，几乎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在某个瞬间也不像是伤口，而是在画布上呈现的画作。
忍不住靠得更近一些，医生开始幻想他和医疗舱连接在一起后的感觉，想象着是他在进行这场手术，在控制着刀和镊子将皮肉剥开。
探测针进入脑部组织的瞬间，数值开始疯狂跳动。情况起初不太稳定，好像是一匹疯狂的马在不断跳动，想要将束缚它的东西从身上甩掉。随着手术不断进行，暴露在视野中的组织物越来越多，数值逐渐趋于平静。
一切指向都和医生预估的不一样，但是没有错误发生。
大脑以一种非常协调的方式不断向机械展露内部结构。
是和一般人大脑完全相同的组织结构，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常。
医生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甚至逐渐滚烫。医生以为白明对药有剧烈反应是因为他的大脑有问题，但是他和普通人一样。即便有不同的地方，也是非常正常的不同，不是医生期待的不同。
可是数值就是不对。
所以问题究竟是什么？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的？医生迫切希望能够得到答案，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他用力砸在医疗舱上，经过防撞击与爆破检测的医疗舱继续手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每次看到医疗舱进行手术时，医生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医疗舱，哪怕只是非常短暂的融合。可是现在，医生宁愿医疗舱直接报废，以后都不要再继续运行，也不要得到这么一个无法理解的结果。
长长吐出一口气，医生很快恢复冷静。关于大脑的研究虽然是医生的特长，但是白明的出现是个意外。意外意味着本就没有期待，无法解决也非常正常。只要不影响他原本的实验，在白明身上做的事情，无论最终得到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医生最初也只是想要报复。即便有过幻想，想着说不定真的能够发现或者解决什么，也只是微弱的期待。
一边看着医疗舱将手术做完，医生一边整理数据，开始为下一场实验做准备。
哪怕白明死亡，也有很多实验可以做。
如果可以的话，医生还是想把白明还给江鹤宁的，以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