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和江鹤宁之间的矛盾暂时解决之后，白明回到了实验室。不再是每天都和程燚待在一起，虽然大部分时间仍旧是，但是一连几天都不回家的情况减少了。
是的，减少，而不是消失。
让一个做研究和设计上头的人注意到时间流逝是不太可能的。
即便能够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生存所必须的营养，可能连吃饭这一步都可以省略。
在这种情况下，江鹤宁也恢复了正常的办公状态，不再将大部分注意力投注到白明身上。
真的转移注意力之前，每一个想法都十分难熬，但是当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之后，以前的自己就显得异常幼稚，甚至不像是自己。
总说人在恋爱的时候会变傻，可江鹤宁不觉得自己和白明是在恋爱。
他们只是被命运牵引着走到了一起。
在意的时候，身上万般皆是好，抽离注意力之后，和其他所有能够在电视上看到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每次见面都会为看到那张脸和听到他的声音而喜悦，但是那并不是因为对爱人的在意或者喜爱。
看到玩偶也是一样的。
在无预期的某个时刻，江鹤宁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的行为没有变化，和以前一样，喜悦的表现也是相同的。要说是表演，有些太真实，滴水不漏，可要说那些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亲密行为与话语都不真实，又好像有些过于无情。
只不过，除了江鹤宁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理方面的变化。
没有人会时时刻刻观察注意江鹤宁的一举一动，并意图从中分析出什么。
2
王路行，那个喜欢白明的江鹤宁的朋友，家里是搞机甲的。
一开始带白明去玩机甲的时候还会和江鹤宁报备，次数多了以后，谁都没想起来说一声。但是江鹤宁也没有问。时间一长，两人谁都不通知的、一有时间就约着去玩机甲好像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清楚王路行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喜欢的歌手有其他情感，尤其白明还是江鹤宁的伴侣，程燚从一开始偶尔去王路行那里找白明，到后来大多数人想找白明都会去王路行那里，都不觉得白明和王路行之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江鹤宁一直无动于衷就有些怪了。
特别是考虑到之前程燚和白明只是一起工作都会被江鹤宁用凶狠的眼神盯。
难道江鹤宁不是对靠近白明的人有所不满，而是对他感到厌烦？程燚忍不住这样想，倒是没有直接问，而是拿项目去找对方投资。
画大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工的、成功的可能性其实不大的那种项目。
江鹤宁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找他要更加详细的计划书，以及无论成功与否之后的应对措施。
很商业的流程，和其他研究院对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中间沟通的时候也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满或者故意挑刺之类的行为，也没有刻意放水。所以，江鹤宁是更年期到了，还是开始喜新厌旧了？
白明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正在驾驶机甲。
他没来得及回答。
如今的白明不仅可以驾驶机甲正常行动，一些比较有难度的动作也没有问题。只是远远达不到能够上战场的地步。而且现在的机甲，比起上战场，在生活中的应用才是未来的发展道路。
因此，王路行总是一边对白明星星眼，一边借着练习机甲的由头把白明推去帮忙给工厂干活。
白明倒是无所谓王路行的行为，只是有点担心会不会不符合安全规定。
但是出于即便有什么意外惩罚也不会落在自己头上的想法，以及觉得这个世界终究是虚假的所以没关系的态度，白明没有问什么，直到轻微的振动突然传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王路行先让白明从机甲里出来。
可是机甲锁定了控制权限。
有更高级的权限从顶层将所有机甲都锁定，然后统一控制。
没有得到白明回应的王路行立刻反应过来，开始给自家老爸打电话。
王路行的爸爸叫王驰，正在顶层通过生物联感控制所有没有登记成有人驾驶状态中的机甲，王路行没能在第一时间和对方通上话。
而等王驰听到王路行说被控制的机甲里有人时，王路行和王驰都失去了载有白明的那台机甲的踪迹。
毕竟，王驰之所以能够接通王路行的电话，是有人黑进去抢了机甲控制权。
所以，除了黑客，没有人知道白明现在在哪里，包括白明自己。
哪怕他带着手机，也没有和外界联系的方法。
为了不让曾经战场上的悲剧重演，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机甲向外传递信息需要经过层层叠叠的审核。
临时有人驾驶机甲的情况不多，大多都是在最初申请的时候就给予权限，其余信息的传递最终都会报到当天的值班人员那里。
就今天的情况来讲，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是会由当时正通过联感装置控制机甲的王驰接收所有向外的信息传递，但是王驰失去了对机甲的控制。
技术人员正在努力把控制权拿回去，已经过去三分钟，可能造成的损失与伤害在呈指数级增长。
城市内部对机甲的防御力度不大，总共也没有几家企业拥有机甲，还都是最基础的原始版本。
私人机甲在国内是非法物品，即便成功运到或在国内生产出来，也没有使用的可能，只是当装饰品。
国内到处都建有专门针对全自动机甲的检测设施，从机甲自主运行的那一刻开始，相关专业部门就会捕捉到全自动机甲运行时产生的特殊信号。
这是当初那场让人类科技发展倒退的战争的产物。
没有人想再看到无人驾驶的机甲自主运行的画面。
从王驰将机甲失控的事件上报开始，一直预备着的应对部门便开始紧急工作。
虽然没有检测到相关信号，但是关于全自动机甲运行的侦测也不能停止，并且要小心对方的技术发展是否超出他们的可侦测范围。毕竟，全自动机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露面了。要说真的完全没有人在研究相关技术，那是不现实的。只是希望不要太超出人们的想象。
至于全自动机甲以外的可能，只要机甲的控制权还在人类手中，哪怕这场事故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所以，应对部门的主要探索方向并不是王路行期待的，他们将大量计算力投放到探索全自动机甲的信号传输上，对于失控的机甲，可能王驰的技术人员会先得到结果。
无论好坏。
3
白明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机甲失控了。王路行介绍的时候提过顶层拥有所有机甲的实际控制权，高于一切其他权限。白明以为自己会收到来自王驰的通知或者王路行的哭诉，但是王路行很久没有发出声音，王驰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出现。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这时候，白明才收起安心等待的想法。不过也没有试着想要去控制机甲。先不说他对机甲的了解仅限于如何启动停止与稍微多动动，面对这种未知情况时，保持安静与理智也是必须的。
传感器被切断后，机甲是否正在移动其实是无法确定的。
白明此刻更像是待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中。
什么都触碰不到的感觉让他稍微有点焦虑。
手指尝试移动，却没有任何力的反馈，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到底有没有动都是一种疑问。
叹口气，手指碰到脸，确定一切都不是虚妄，白明尝试按一个按钮，取消驾驶模式，改为乘坐模式。
没有任何变化。
机甲不受控制。
带着果不其然的想法，白明调整一下坐姿，没有力的反馈，大脑却认为姿势已经发生变动，并同样认为机甲跟着行动了。但是实际上如何，没有传感器的存在，白明是无法知晓的。只是他的大脑在驾驶机甲的状态下那样认为。
驾驶机甲与其说是在控制机甲行动，不如说是一种能够将想象与现实比较好地结合在一起的能力。
4
因为什么都做不到，也弄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与其任由思维发散，漂往不知何处，不如趁机想一想有用的东西。例如多梳理一下报告的大纲以及讲解时的用词和语速、态度之类的内容。
至于机甲失控的理由，真要说是想知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就像对其他一切一样。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差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在白明的认知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
以前，白明会不在意地将这一点展示给江鹤宁，后来他发现没有那个必要，就学会了用完成任务的态度对待对方。虽说没有办法像最开始那样自然地、随心所欲地相处，但是本来也没有人说他们会拥有那样的关系，那就，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维护的，这一点白明并非不知道，只是不觉得有多重要。而且他以为在对方面前尽量保持真实的自我是更重要的。却毫不在乎，江鹤宁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既不担心江鹤宁讨厌，也不在乎江鹤宁喜欢。比起说是在为接近江鹤宁而努力，不如说是一种顺势而为，不用自己想与做的省事方法。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不自觉跑到江鹤宁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之后，白明猛地坐起来——觉得他坐了起来——有些惊讶地转了转眼珠。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白明询问自己。
虽然理性告诉他，他真的开始在意江鹤宁，但是情感告诉他，只是习惯而已。
因为实在不太明白这种事情，白明决定等事件结束之后找程燚问一下。
能够商量这种事情的，好像也只有一个人，是不是需要多交朋友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机甲缓缓打开。
下意识顺着外界投进机甲的风景望去，缆线垂落在地上，看着非常杂乱，但是地面非常干净。没有油污，也没有多少灰尘。起码肉眼看去，比程燚的实验室看起来还要符合安全规定。是不是有洁癖？但是洁癖会允许缆线这么摆吗？
视野只是顺着地面慢慢向外蔓延，还没来得及抬头多看一眼，尖锐的疼痛就从后颈传到大脑。
白明大概眨了一下眼，却也只是眨了一下眼，世界就对他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