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燚非常漂亮,超出预期的漂亮。看到照片的时候,白明一度认错了性别,以为那是一位女性。尤其是长发随风飘扬的时候,白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对方。
靠着椅背浅眠的程燚眼底青黑一片,有非常浓重的黑眼圈。换成另外一个人,白明不会觉得有什么特殊,可能会感慨一下这种程度居然还活着。但是这样的黑眼圈落在程燚身上,更像是刻意而为的妆容展示出超出预期的效果,让人移不开目光。
旁边,因为担心白明头一次一个人接触这种声名显赫的人会感到不太自在,即便对程燚的性格较为放心,江鹤宁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可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白明怎么盯着别的男人瞧个不停的。
甚至是像最开始盯着江鹤宁的眼睛发呆那样。
白明现在已经不会用那种眼神去看江鹤宁了。
虽然没有刻意加重脚步,但是也没有在白明的暗示下放轻脚步。
程燚醒过来,只是一个轻微抬眼的动作,白明就停下了脚步。仿佛如果没有对方的允许,往前再走一步都是亵渎。
但是当程燚将目光锁定在白明身上,白明立刻收起所有情绪,往前走的同时笑着和对方打招呼,说程先生你好。
程燚喜欢别人叫他程先生,和喜欢唱戏一样,带着点时代飘零的感觉。
这么称呼对方时,白明看了江鹤宁一眼。
喊程先生和喊江先生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忍不住就会把声音放轻、放柔,生怕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将这无所归依的仙人惊走。
包括江鹤宁,虽然会在发现白明喜欢程燚那张脸的时候从心底生出一点敌意,但是在真的面对程燚时,也会下意识克制一些周身的气势。
江鹤宁和程燚从小就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实在不熟。
二十多年以来,只今年真的有惯性社交之外的交流。
——还是为了请对方帮忙。
这也很正常。所有与程燚相识的人,无论彼此熟悉与否,在对待他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一些。小时候的江鹤宁可没那个耐心哄小孩,本来就很不耐烦,试着接触几次之后被对方身边的人弄烦了,往后干脆能不见就不见,只维持着表面情谊。
而那些总是想要保护程燚的人,即便清楚程燚文武双全,很大程度上比看起来就非常健硕的人还能打,那些人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表现得像是对待陶瓷做的人偶一样。
程燚青春期的时候为这件事闹过很多次,甚至剃了光头去出家。寺庙倒是没有拒绝他,让他先住一段时间,等机缘到了,他就会自行离开。那时候的程燚桀骜不驯,被身边的人捧惯了,才不听那些话,但是也会按照僧人的生活方式去过日子,真把自己当成是出家人。
一来二去间,还真的在那间寺庙住了两年。
当所有人都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他突然就离开了寺庙,开始去学唱戏。
经过寺庙事件,没有人敢拦他,面对他的时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夸张。
可是程燚不仅变得不在意那些,还在面对吹捧与保护的时候非常自得。
如果不是程家人一直盯着寺庙,以免他不小心出什么事,人们几乎要以为他的大脑是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
程家那个混世小魔王哎,怎么可能那么安静,好像真的成了得道仙人一样。虽然佛教不是那么回事吧,但是这个形容十分贴切。
后来据程燚自己说,他在寺庙混日子的时候,有个大妈每天都去寺庙,她的包里放着收音机,唱的是戏。
每天都那么由远及近地飘忽着传进耳朵里。
一天。
一天。
一天。
直至死亡降临。
不在家里躺着,死在了上山的半路上,最终也没达成再看一眼的遗愿。
程燚问和他住一起的那个僧人,问那大妈最后到底想看什么。
僧人敛眸,什么都没有说。
隔天,程燚醒来就看到有什么在昏暗的天色之下,飘飘悠悠地晃荡着。因为大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周围,尤其是自己认识并且熟悉的人身上,程燚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等再醒过来,恍然间记得自己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回忆,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看到僧人盖着布的尸体躺在地上。
脑袋嗡一声,脚下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尖锐又迟缓的疼痛让人低下头,将目光从尸体上转移,好像只要不看,就没有。
到这时候,程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们告诉我,那大妈是他前妻。”程燚带着浅淡的笑容说,“我没问更详细的事,也不用知道。只是从那天开始,我就总梦到天微亮的时候周围总是布满迷雾,唱戏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声音叫人听得心疼,就像是一把钝刀子,正一点点把肉片成薄片。”
戏唱的是苏三起解。
2
吃饭的时候,江鹤宁感到迟疑,不确定自己把程燚就这么领到白明面前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这两人一见如故,从专业到八卦,没有一处不合拍。经常是江鹤宁还没有完全理解某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相视而笑地开始聊下一个话题。
起初,江鹤宁还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他,听了一会儿之后,江鹤宁应该选择放弃思考。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白明是在为什么而笑得那么开心。
虽然白明也会在江鹤宁面前笑,也会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但是江鹤宁总觉得他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走进白明的心,总是没有办法弄清楚与白明有关的一切。
而所有不满与愤怒,又总是会被对方随意看过去的一个眼神击溃。
倒也不是真的有多么在意或者难受,只是还有兴趣,又是难得的体验,就会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过去。
真的要控制的当然可以做到,但是江鹤宁又不是想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他只是希望事情的发展不要那么迅速,给他一些适应的时间,让他能够接受白明对于他来说究竟是多么重要的存在,而不是突然那么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从此以后就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
搞得跟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
江鹤宁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他需要感受情感的变化来保证自己是可控的,那样他才能够感到安全。
之前说过要控制彼此之间的距离,所以在白明入学的时候,江鹤宁没有跟着一起去。然后在公司里,一边想着自己未免也太没底线了一点,一边开始联系和程燚关系好的朋友。林向程则是通过程燚搭上线的。
原本,江鹤宁也没想着那么着急把人塞进去。这才刚开学,白明即便再怎么有天赋,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学习基础内容。是聊天时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白明。
在程燚开始夸白明,意图给林向程留下一个隐约的印象之前,林向程先开口说白明人和天赋都不错。
那当然就要顺着话题开始聊白明。
聊着聊着,大概是一时情绪上头,林向程主动抛出橄榄枝,江鹤宁立刻习惯性抓住。在程燚组织语言试图让他们慢一点,别那么着急非要在今天敲定一切时,两人已经谈好了条件,就差拟好合同然后签字。
无奈地看着真的开始联系律师拟订合同要在今天确定好一切的两人,程燚有些同情被讨论的、不知情的主人公——白明。
所以第一次见到白明的时候,程燚对白明态度很好。一部分是因为好奇与同情,一部分是出于对林向程与江鹤宁的信任。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程燚露出八卦的表情。
江鹤宁是许多大人求神拜佛希望自家孩子能够像他一样的人物。
并非彻底否定自我,却也没怎么保留自我。
所以,程燚还挺好奇江鹤宁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白明的,甚至因为担心而跟着一起跑这么一趟。有这个时间,江鹤宁干什么不好,非要跑到这里来,打扰他们的相处,让说话说到兴头上还要考虑他的存在而改变一部分言辞。
“包养?”白明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
时至今日,白明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江鹤宁眼中的。
听到这两个字,程燚捧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看向江鹤宁的眼神带上些诡异。
“包养。”
两个字很轻。
江鹤宁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目光落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其实现在应该也算是,只是过了明路。”
在白明的认知中,除了偶尔亲一下抱一下,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伴侣。他们之间最开始也确实是那样的关系,只是因为相处得很好,看着不太像。但是本质上就是那么回事,攀上高枝,嫁入豪门。
虽然白明的本意并不是为了那些,但是在大一就可以进入林向程的研究所,还能像现在这样和程燚相处,他确实体会到了钱与权的好处。
不过他也做好了江鹤宁翻脸不认人的准备。
所以那句解释轻飘飘的程度比江鹤宁重复的那两个字还要轻一些。
仿佛要随着风扶摇直上。
正这么想着,恰巧吹过一阵穿堂风,狠狠砸在程燚心上,让他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白明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沉默,他习惯待在安静的环境里,也可以说是偏爱。但是程燚也跟着安静就不太对了,他不像江鹤宁,知道他的习惯,而且刚才还聊得挺开心的。
所以,这是怎么了?
抬头对上程燚不断暗示的视线,白明终于把冷着脸的江鹤宁看进眼里。
盯着江鹤宁的眼睛看一会儿,再怎么漂亮的蓝灰色,心态变化之后,也只是一种颜色而已。
但是他大概能明白江鹤宁介意的是什么。
只是较少与人交流,并非是情商低,知道现在不是说自己想法的时候,白明凑到江鹤宁身边,一个吻即将落到脸上。
江鹤宁却微微侧身,躲开了。
白明看向程燚,程燚立刻起身,表示他什么都懂,说之后再约,然后飞速逃离长廊。
边跑边想,江鹤宁冷脸的时候确实很可怕,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怕他。
“你是要我哄你,”白明趴在椅背上,脸离得非常近,“还是好好谈一谈?”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不能稍微哄一下就好。是对他的兴趣到头了,还是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不耐烦了?不管哪种,白明其实都无所谓。
江鹤宁则什么选择都不想做。
像是被白明喜静的习性传染。
江鹤宁现在只想安静地坐着,在思考一些让自己难受的、在说一些伤害双方的话语之前,他只想安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