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村子里,和以为的被谈论不同,提起白明的人并不多。白明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只是去那个城市那么短的时间,想法就在一定程度上与那里的环境趋同。一时之间甚至没想到,这里的电视是看不到选秀节目的,不会有人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事情。
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可不是什么好事。
稍微从被追捧的热情中平静一些,望着周围即使从来没有认真去看也熟悉万分的景色,白明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无论是想象中的决裂还是顺从,都是非常无聊的行为。
即便这种想法在来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站到这片土地上,就会控制不住地对一切都丧失兴趣,好像什么刻板行为一样。
可是除此以外,一切又都非常正常,不会给他的生活带去任何烦恼。
走路的速度慢下来,收到江鹤宁的回复,简单而形式化的问候,不需要在意的东西。
便抛到脑后,理都不理,完全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存在。
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变慢了一些,和沉重的脚步一样,一点点动着,却也只是在运动,保证没有彻底停止运转而已。
又忍不住打个哈欠,深呼吸一下,空气清新,带着动物粪便的气息。
猛烈的味道让大脑清醒一瞬,视线转动,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父亲或者母亲,而是将白明的家庭搅得天翻地覆的人。两个人,大概算是一对情侣。白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女人喜欢男人,男人不喜欢女人,但是两人一直纠缠在一起。
哪怕是世界末日,他们俩应该也会一直待在一起,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
一个总是会找到另一个,一个总是离不开另一个。
随意将包扔到木制的椅子上,陈旧的红色漆面光彩十足,跟新的一样。这大概是他们家最有价值的家具,祖上传下来的。即使被撺掇好几次,父亲也没舍得卖掉。将那视为身份的象征,是一种他触碰不到的荣耀。某种意义上,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
倘若真叫父亲失去这两把椅子,他的世界一定会随之崩塌。
“看来你在城里过得很好,”男人说,“不准备回来了?”
白明身上的衣服是男人看过却没狠下心买的品牌。男人的钱要留着周转和救急,所以即使他非常有钱,他也是靠着女人的钱来养活自己。可白明只是参加了一个选秀,就有了今天的成果,甚至中途退出都没影响到他。
虽然白明离开公众关注的范围让男人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宁愿提心吊胆地从白明那里拿到钱。
“你就守着你的堡垒过一辈子吧。”白明无所谓地说着。他现在其实不是非常清醒,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从踏上回家的旅程开始,白明就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意义。以前他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所以无所谓,而且他就要离开了。可是他现在回来了。即使后面还会离开,但是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要回去。
现实世界中可没有一个叫江鹤宁的人为他处理一切。
白明觉得厌烦的是,他现在已经在想着现实里没有一个叫江鹤宁的人,那么回去之后,他要想些什么才能让自己觉得继续坚持是有必要的?
“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白明的话,男人的警惕心立刻升起来。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也知道如果处理不好,一切都会完蛋。可是那只是一种预感。男人顺顺利利地过了太长时间,已经不觉得自己会被抓住,或者说,已经没有办法想象。却又偏偏会为风吹草动而一惊一乍。
“我又不关心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会去打听你的事情。”白明扯着唇角笑起来,“亏心事做多了,怕半夜鬼敲门?”
男人阴沉地盯着白明看,一言不发。
他最开始不让人对白明下手,是想着养一个门面出来,给他打下手。结果政策变了,慢慢就演变成不好对他下手,以免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白明再怎么逃,根都是扎在这片土地的。
男人并不担心白明会想着报复他。
无论白明怎么和其他人拉开距离,怎么冷漠地对待每一个人,他的心都是柔软的,意图帮助和守护些什么的。不然他何必将自己藏得那么严实,不让人有机会顺着他摸到他们,然后惹上麻烦。
之前的退让与现在的隐忍,则是因为男人不确定白明搭上了什么人物。
选秀不会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白明好像已经完全不把男人放在眼里,言行举止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身为看着对方长大的人,男人非常清楚,白明现在根本就不在意他,完全没有把他看进眼里。
所以男人没有阻拦白明进入房间与离开房间。
“你不会再回来这里了?”男人又问一遍。
白明挥挥手,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潇洒。
男人放松一些。既然目前不确定能不能对白明下手,对方主动离开就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2
重新坐上车,一来一回没用上半天时间,期间甚至没见到父母。
靠着玻璃窗,白明觉得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
椅套深紫色的花纹像缠绕着一圈细小刚毛的软体动物,蜿蜒盘旋,一点点靠近,缠绕,缩紧,窒息。
视野变成白色的无信号模式,雪花一点点地消融,大片大片的黑色不断坠落。
外套上的抽绳拉长到没有弹性,一圈圈缠绕在脖子上,紧贴皮肤,喉咙有被压迫的感觉。
想干呕。
忍耐。
衣服开始融化,如滚烫的蜡油,一下,疼痛一下又一下,无法阻止。
想要向后缩,身体却被紧紧限制着,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铁钉被敲进身躯,伤口没有得到处理,缓慢地腐烂,流出橘色的脓水。
吊绳吊着身躯,一直悬挂于高空,随风摇摆。
大脑像是被人用尖锐的物品猛烈敲击,白明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可是疼痛占据了思想。控制不住地流出眼泪,却只发出轻微的痛呼,因为在车上,不能吵到别人。
蜷缩身躯,低声哭泣着。
等旁边的人接完水回来,白明已经擦干眼泪,恢复成原本靠着玻璃窗的姿势,愣愣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3
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江鹤宁以为白明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却在走进房子的时候闻到浓重的酒味。
这么多的酒,即使不想照顾酒鬼,江鹤宁也要担心白明会不会因为喝太多而出什么事情。
打开落地灯,走到沙发前,看着已经睡着的白明。没穿上衣,单薄的胸膛上肌肉轮廓意外明显。
伸手拍拍白明的脸,没有反应,已经睡得非常熟,属于叫不醒的程度。
视线一扫,看到洒落在地毯上的酒比真正喝进去的要多一些,一边感慨对方暴殄天物,一边将人抱起来,送到二楼。
白明在摇晃中迷蒙地睁了一下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鹤宁,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来是谁。
对上那样警惕与漠然的眼神,江鹤宁笑一下。
“还知道保持警惕,免得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拐跑?”
白明当然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望着江鹤宁,见对方似乎不准备对他做什么,又闭上眼睛,重新当一条死鱼。
把人放到床上,犹豫一下,还是拿毛巾稍微擦了擦脸。然后叫了家庭医生,看过确实没事之后才到隔壁房间休息。
一大早醒来,打开房间看一眼,还在睡,也没喊人,直接出门上班。
等晚上回来,灯依旧暗着,客厅和厨房像是没有人触碰过,上楼敲一下房门,打开,已经没有人了。
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用力,江鹤宁觉得白明真的是把这里当酒店一样。越来越放纵。一直到前几天,出门还会说去哪里,做什么也会和他分享,起码有个新婚的样子。自从回家一趟,信息不回,面也不见,起码一句谢谢昨天帮忙照顾他都没有。
现在出门也不说了。
因为一开始两个人之间相处很好,江鹤宁便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需要谈一谈。
不然哪天别人说起白明去哪里做了什么,他一问三不知,还没有陌生人了解得清楚。
以及,如果白明想和别人交往,最好是等他们离婚之后再说。
江鹤宁并不希望自己的私事成为别人的谈资。
4
白明醒来之后看一眼手机,大脑还不是非常清醒,看到熟悉的信息之后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状态不对,就一直没有回复,以免说出什么不可撤回的内容。
可是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昨天被抱上楼的记忆十分清晰。短短一瞬,但是那个怀抱,笑声,都印刻在脑海里。
在床上翻个身,对着聊天记录发一会儿呆。
迷迷糊糊又睡了十几分钟,彻底清醒,从床上爬起来。
看一眼左右,发现自己睡的是江鹤宁那一边。
怪不得那么好闻。
伸懒腰,打个哈欠,望向玻璃窗,坐车时的梦突然闪现在脑海里,房间都瞬间阴沉了一些。
揉揉眉心,起床洗漱完之后扒拉扒拉冰箱,没找到吃的,决定出门。
开学前的这段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但是白明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之前用来打发时间的是唱歌跳舞,现在也可以。想了想,确实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白明就在附近找了一个舞蹈班,报了一节课,先跟着跳一跳。
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房间,然后伴着音乐过一整天。
习惯那种生活之后,恢复成日常状态就会觉得哪儿哪儿都有些别扭。
是不是不离开会比较好一些呢?休息时靠着墙壁,白明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自动把江鹤宁的存在给刨除,因为现实没有那样一个人。
可是每次想到这个,白明又会觉得很烦。这样做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增加他想起江鹤宁的频率。
是不是顺其自然会比较好一些?
白明忍不住想起离开前和方清池相处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挺快乐的,也没有想其他什么,就是纯粹的快乐。
甚至把对方划进朋友的圆圈里,因为他们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好,请问你是白明吗?”第一个人认出来白明时,白明没什么反应,只是朝对方笑一笑。
等到这节课结束的时候,老师过来要签名,门口也围了一群人,不少人都拿着手机在对着他拍。
快速签几个名之后,白明飞速逃离现场,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就钻进去,然后催促司机先往前开再说。
好在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白明,白明也没有火到会被人开车追的地步,稍微绕了点路之后总算是顺利回到家。
一进家门就看到江鹤宁情绪不太好地坐在沙发上。
桌子上放着被白明浪费到只剩一点瓶底的酒。
心虚地移开视线,白明乖乖坐到江鹤宁身边,二话不说贴到对方身上。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颈侧。
头枕在肩膀上。
江鹤宁所有情绪都被轻易安抚。
无奈地闭一下眼睛,顺着白明的动作将人抱进怀里。
“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好,不喝。”
其他的,还要问什么呢?
江鹤宁现在只想抱着白明,就这么坐着,安静地望着月光越来越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