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翻身躲开，目光扫视全场，挥拳，又准又狠，直至筋疲力尽。这是江鹤宁休息日的活动。抛却机甲保护，穿戴好外骨骼，在合理范围内挑战人体极限。
这个爱好是私人的，除了江鹤宁，谁都没有参与进来。
俱乐部尊重每一位客户，只要钱到位，没有违法，顾客选择怎么进入这里、什么模式、做什么事都是顾客的自由。所以，在足够的资金支撑下，江鹤宁来的时候，这里是只接待他一个人的。连服务人员都不存在。这里是属于江鹤宁一个人的寂静天国，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因此，投影自动播放的视频有曾经听过的声音这一点，挺让人意外的。
江鹤宁当然不认为他的行踪真的能够瞒住所有人，也不觉得这里的工作人员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可是突然在这么一个和外界脱节的地方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鹤宁心中倒没有生出什么不悦的感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一见钟情大多都是见色起意，也很难有好的结局。
一边这么想着，清洁伤口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来，一边认真地看着短短半分钟的内容不断循环播放，直至忍不住伸手点开视频。
一个选秀节目的纯享舞台。
这样的容貌与身姿，说少见不至于，说常见又太虚假。
耐着性子找到节目，点开刚刚看过的舞台那一期，江鹤宁重新开始包扎伤口。消毒时的刺痛被白明的歌声安抚。这个房间的音响设备非常好，对得起昂贵的价格，和在手机上听到的声音有些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格外动听。
绷带缠好伤口，淡淡的药水味在空中漂浮。
运动后缓慢平复的心跳随着白明的一举一动重新活跃起来。
江鹤宁没太认真看节目，只在白明的声音出现时才从工作的间隙中抬眸看一眼。就这么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扫过屏幕上推荐的视频，想到弹幕说的单人剪辑，犹豫片刻，江鹤宁动手搜索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身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江鹤宁身边的人会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替他筛选掉许多不需要占用他大脑的内容，那些并不是他选择的，没有兴趣也不需要主动了解。可是今天，看着弹幕和评论里有些触动他脑神经的发言，江鹤宁不免扯了扯领口。
配合着那些言论，白明的身影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等燥热席卷全身，意识到自己跟着有颜色的弹幕和评论想了什么，算是半个工作狂的江鹤宁耳朵微微泛红。他单手撑着脑袋，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么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内心的海洋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惊讶都不是为了那些内容，而是他居然会这样想一个现实中的人。
这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所以之后顺着这道新世界的大门看到更多内容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过这也只是说明他在生理意义上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幻想的对象和所有人以为的都不一样，包括江鹤宁自己。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是异性恋来着。有时候尝试着去接触的也都是异性，所以，这才是他一直单身的原因，找错性别了？
可是在白明之前，江鹤宁也见过许多优秀的男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多了。但是他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个人产生特殊的情感。不然也不至于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幻想对象居然是同性这种事情。
2
意识到自己对白明感兴趣之后，江鹤宁就开始关注白明。通过收集到的资料来看，白明的生活环境很糟糕，但是他本人很优秀，甚至是对于那个环境来讲有些过于优秀。倘若没有政策变动，江鹤宁几乎可以将白明的一生一眼看到底，但是现在，他多少有些跟不上白明的脑回路。
临时找个工作，或者一直在酒吧驻唱都是可以理解的。白明没有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的能力，起码现在没有，但是他的大学已经确定下来，录取通知书再过几天也会抵达高中，他将迎来新的人生。但是他在这种时刻选择了参加选秀，将自己暴露到公众面前。
对于有那样背景的白明来说，那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虽然在白明的成长过程中，那些人一直隐藏得很好，但是就江鹤宁能够查到的信息来看，那群人很快就会落网，而那种大行动，是一定会作为典型被轮番播报的。到那个时候，不需要专门去搜，热点就会送到眼前。白明的一切都会随着抓捕行动被一起送到公众面前。
如果白明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没有参加选秀，没有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些事情都不会找到他身上，可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做了这种选择。
是故意的。
自毁倾向？
这种想法让江鹤宁感到不悦，一度压过对白明的好奇。有几次，再看到白明那张脸的时候，江鹤宁确实想到了放弃。他不需要为一个寻求自我毁灭的人付出太多精力，也不准备当谁的救世主。
但是白明和方清池一起展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舞台。
那个舞台深深打动了江鹤宁的心，让他觉得，即便白明真的在寻求自我毁灭，他也想拉他一把。
为了不让这样一个人就此从世界上消失不见。
3
第三次公演的时候，江鹤宁找人拿了现场票，没有通知导演组，戴上口罩和帽子，与其他人一同站在台下看一场场演出。
表演这种东西，还是要去现场看才行。
于是江鹤宁出现在了现场。
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嘈杂的声音也随着那灿烂的笑容静默。江鹤宁安静地站在台下，仰头望着舞台上的人。不会突然切走，只有白明出现在视野之中，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他。
恍然间，江鹤宁重新找回以前追星时的感觉。
那是一种纯粹的，希望对方一切都好的感情。
和许多感情都一样，却又不那么一样。
有一些偏奉献的、私人又公共的情感在里面。
——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手举高，挥舞起应援棒。
4
江鹤宁后来又联系了导演组，悄无声息地通过显示器看白明训练。有一台摄像机始终追逐着白明的身影。于是江鹤宁看到一个和在节目里看到的不太一样的白明。
起初还会热忱地应对每一个人，后来学会了敷衍，这些都是节目里能够观察到的。但是节目里看不到，白明和人说话的时候那样生动，停止与人交流时又变得那样冷漠。这才是符合江鹤宁查出来的背景的白明。那样充满少年气的笑容只是伪装，不过他装得非常好，周围所有人都在节目营造出来的氛围中，没有人意识到，白明始终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这不是某种形容，而是他确实没有参与进去。
周围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毫无意义，换成其他任何人出现在身边，白明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所有嬉笑玩闹、轻声安慰、动情时刻——一切都是虚假的。
在这个节目里，白明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来的一直是别人想象中的那个人。
直到方清池出现。
虽然脸上的表情少了些，猛地看起来甚至有些吓人，但是白明像是被赋予生机，突然真实起来。
白明是为了方清池才来这里的吗？
早在这个想法诞生之前，江鹤宁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可是这个想法还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万一，万一是像他一样呢？微妙的不悦浮上心头。
但是在旁人眼中，江鹤宁什么表现都没有，只是花了一整天时间，一直坐在显示器前，望着白明的目光没有任何闪动。
却突然开口说了违约金的事情，还说要和白明见面。
虽然江鹤宁的态度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但是大家还是觉得他不会是为了这么一个小男生来的。
哪怕他在白明身上花了一整天，来了三次，目光从来没有落在白明以外的人身上。
人们还是觉得江鹤宁不会是为了白明来的。
5
第一次面对面见到白明的时候，从对方的目光中意识到对方认识自己，江鹤宁感到失望。尤其他能够感觉到对方在期待着什么。白明的态度几乎戳破了江鹤宁心中的所有幻想。然后他们陷入沉默。
白明很适应这样的沉默，完全无视了江鹤宁，反而让江鹤宁心情好了一点。
江鹤宁宁愿白明对他一无所知，宁愿白明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要白明露出他曾无数次从别人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好在白明无视了他。
可是之后该找白明说什么？白明没有爱好，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学习上，那些知识在考完之后就不再是一个好的话题，而白明报的专业，那和江鹤宁学习的内容不在一个领域，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关。
于是江鹤宁开口说了违约金，那对于现在的白明来说是负担不起的，也是切实需要的。
江鹤宁回头重新看单人剪辑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白明似乎并不准备在这个节目待太长的时间，是和方清池一起的那个舞台力挽狂澜将他重新捞了回来。
注意到那个近乎空白的表情，江鹤宁愉快地笑起来。
——抓到了，白明不是在自我毁灭的证据。
之后江鹤宁又恢复了对白明的兴趣，让他觉得不悦的地方没有了。
只是可惜，最开始感受到的那种情绪被切断了一瞬，没有办法很好地延续。
不过白明的一举一动还是能够吸引到江鹤宁的目光。
而提出婚约，那是临场发挥。
江鹤宁当时只是想离白明近一些，可是他话说完了，腰还没有弯下去。便只能临时想些什么。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立刻要转身离开。让最开始想的离近一点都没能做好。
一种非常不江鹤宁的行为。
不过他最后留了一句话，说后天再见。应该说明天的，反正明天江鹤宁也会一直想着白明。可是太着急不会有好结局。但是他已经足够着急。
结婚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因为想要知道白明之后的反应，江鹤宁一直关注着白明的后续行为。
好友申请是明示，告诉对方，他确实对他很有好感，希望他能认真考虑刚才的提议。但是好友申请一直没有通过这一点其实挺出乎意料的。江鹤宁很少有这种被别人放在一边不管只能等待的体验。
是故意的吗，要玩这种把戏吗？
江鹤宁又开始觉得厌烦，索性把白明抛到脑后不管，让工作重新将他到处乱跑的心拉回去。
等到后天，已经发展成只要想到要去见白明就会觉得烦躁的状态。
但是白明的屏保很好地安抚了江鹤宁的情绪。
江鹤宁一开始确实是想着提一下好友申请的事情，但是等见到白明，所有情绪都消散。
解锁之后看到壁纸也是同一张照片之后，江鹤宁心情更好了。
这种情绪完全被他人控制的情况，江鹤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并非真的控制不了，只是还挺有意思的，便暂时放任不管。等关于白明的想法真的能够让他失控，他们之间可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见过听过太多，江鹤宁对爱情并不抱有期待。
但是白明一直盯着他的样子很美好，铁灰色的眼睛看着好像非常冷漠没有感情，可是他一直盯着他，仿佛他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问了一句话之后，白明还是忍不住总抬眸看他的眼睛，江鹤宁便跟着控制不住地笑起来，想着还好和导演组说了今天带白明出去。
出门却撞上方清池，仿佛方清池是跟着白明一起来的一样。
幸好白明同样感到意外，不仅选择了无视方清池，还拉住江鹤宁，带着他一起往前走了一段。
江鹤宁想牵起白明放开的手，但是他不希望吓到白明。
便只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