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超乎想象的方式给自己找了个工作之后，白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有一个住的地方，如果能够管饭就更好了。这样毫不犹豫将自己摆到弱势地位的行为让男人犹豫一瞬，盯着白明又瞧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熟悉的痕迹，才开口问他是什么情况。
听完白明的过去，男人眉头微蹙，问需不需要他出面解决家里的问题。白明愣了一瞬，有些想答应，但是没有意义，因为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于是他说没有必要，被男人认为是心慈手软，不免盯着多看两眼，想着将来会不会因为这份心软给自己惹麻烦。看来，有些地方是不方便带他去的。
就这样，一些本有可能出现在白明的认知中，并再次加深他认为世界烂透了这个想法的地方，被男人主动排除在外。
白明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像男人以为的那样心软，他只是确实觉得没有必要。而且他们刚认识，用解决这种形容词也会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上，所以还是算了。再加上，倘若他真的希望那个家消失，他手里有太多那些人违法的证据了。可能因为白明始终沉默并冷漠地对待每一个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并不会瞒着白明，甚至想拉他下水，这样他们才能真的放心。
可惜白明就像他们认知中的那样，始终冷漠。
2
男人很快安排好白明的住处，一个不太大的房子，一室一厅，只有基本的家具，看着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的地方，离地铁站不远，交通很便利。
“冰箱和洗衣机下午会送过来，有其他需要的吗？一起报了。”男人单手拿着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等着回复。
“洗碗机？”白明试探性地问。他其实不太清楚洗碗机是什么，只是在书里看到过，似乎很好用的样子。听名字其实就可以理解，但是不太能想明白是什么样的工作原理。
“没其他的了？”
“没。”
白明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没有自己一个人住过，也不太清楚一个人生活需要什么，但是不管是什么，只要他确实能够按时收到工资，应该后面都能自己买？这里应该没有不允许非本地人买的生活用具？再怎么样，应该也不至于发展成那个样子。
这么安慰着自己，在男人的要求下加了联系方式。男人又皱眉，不满地看着白明的手机，问那是什么东西，然后自说自话地买了最火、最新的那款手机，挥挥手就要离开。白明犹豫几次，都没有抓住开口的时机，只能沉默地看着门被砰一声关上。
叹口气，拿起被嫌弃的手机，白明点开对方的聊天界面，问他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行为让白明想到了江鹤宁。看来把对方设为屏保很有用，他居然在闲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对方的存在。不过男人似乎对白明手机屏保是个帅气的男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是因为江鹤宁确实很有名，像明星一样，还是他无所谓白明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短暂思考一瞬，就像对方没有那么在乎白明一样，白明也不太在乎，只是顺着思考一下。反正时间很长，又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就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好像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在知道自己将去往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时候，白明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死一死试试看吧。白教授很清楚白明的想法，在白明开口问相关问题之前，解释说生命只有一次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适用的。白教授希望白明能够珍惜，不要仅仅因为好奇就进行尝试，他们不是那种人，不会做那种事。
但其实，白教授也期待过白明不管不顾地那样做，哪怕只有一次，他们可以放纵地活一次，不要考虑那么多后果。
虽然本就没有什么后果是不能承担的。
起码现在的白教授可以替白明兜底，让白明能够做他想做的所有事。即使是每个人都会在某个瞬间拥有的想法，他也可以让他实现，无论什么。白教授有些后悔自己对白明说那些话，他应该安静地看着，看看白明在没有其他人干预的情况下，究竟会做些什么。
白教授对此感到十分好奇，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来自自己的答案，便想看看白明的选择。
可惜，他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时间，他只能看着一个白明成长起来。
所以，无论最开始想要挽回的是什么，在一次次尝试之后，总有新的东西想要挽回。
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螺旋。
3
男人告诉白明，叫他双喜就可以。
双喜。
想一下男人的外在形象，白明沉默一瞬，强迫自己先在聊天的时候把这两个字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等到下午见面，白明已经调整好心态，可以当着工人的面，面不改色地叫这么一个大汉双喜。
工人和双喜认识，在听到白明用好听的声音喊出来这两个字的时候，没忍住笑出来，一个带动一个，很快笑倒一片。
白明安静地看着他们闹腾，直到所有家具都装好，一一试用之后没有问题，然后婉拒了对方邀请的晚饭。他们没有熟到专门一起出去吃饭的地步，也只是顺嘴邀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认人，还是别牵扯太多比较好。
反正双喜透露给白明的信息就是这样，白明自然乐意按照对方和人相处的方式与他们相处。
至于其他的，那都是需要长时间相处之后才能知晓的。
现在没必要想那些，还是好好想一想明天第一次登台要表演什么吧。
坐到沙发上，拿着新入手的手机，白明开始在软件上挑歌。虽然他当时唱歌被揍了，但是那是因为父亲不允许有人悠然自得又如此快乐，那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家里还是会放歌的，黑白电视在父亲在家的时候，总是播放着各种经典歌。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是不让开电视的，因为很费电，而想办法从父亲手里省钱是母亲必须要做的事情，可父亲的凶恶并非只针对白明一人。
所以，虽然白明对近期流行什么不清楚，对以前流行什么却一清二楚。
也积累了一定的音乐素养。
起码要保证去酒吧的听众不会因为他唱的歌而愤怒离场。
选了将近一个小时，凑齐十首歌。从来没有一次性看这么长时间手机，白明有些受不了地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叹口气，开始觉得工作万分艰辛。当然，在真正劳累的社会人员看来，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这对于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白明来讲，确实是一件可以被抱怨的事情。
眼睛休息的时候，耳朵开始忙碌。歌曲被做成合集，一遍遍播放着。白明跟着歌词意图表达的情绪一点点熟悉曲调。
白明没有学过乐理，不明白具体该怎么唱歌，一开始模仿，后来发现好像哪一句稍微变一下也挺好玩的。不管能不能用得上，都先准备了再说。
时间就在这样的劳累中流逝。
天黑的时候，白明听到另一个熟悉的乐曲，那是他专门给家里的电话设置的音乐。
不想接，也没有接的理由，大学入学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身上。白明可以从昨天开始，彻底和过去切断联系。即便将来他们确实找到他，能够从他身上夺走的，除了金钱，什么都没有。所以，可以不用理会的吧？
内心煎熬着，白明手指纠缠在一起，装作自己好像在忙。
突然，敲门声响起。
解脱了一般，白明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然后去开门。
双喜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走进来，看到白明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房间也是。
“他们买的。”说是为了庆祝他终于遇到一个能够面不改色地叫他的名字的人。
双喜非常不想走这一趟，但是他们起哄着一起来到楼下。比起大家一起来，他自己来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底线就是被这么一步一步拉低的。
“谢谢。”
白明在这个房子里表现得比双喜还要紧张。
“不习惯？”
“嗯。”
“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出来住？”
“嗯。”
“行了，”看出来白明确实不自在，双喜也不问什么，瞥一眼亮了又暗的手机屏幕，重新走出家门，“明天别迟到。”
“好。”
他们连再见都没说。
犹豫一瞬，等白明轻轻打开门的时候，楼道里已经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道是双喜离开的速度太快，还是白明纠结的时间太长。
白明错过了像双喜一样表达善意的机会。
就像白天无数次都没能插上话一样。
关上门，看向手机，屏幕已经黑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希望是不会再想着和他联系，而不是只是今天放过了。即使这样期望着，白明心里也清楚，他们知道他手里有一笔钱，学校会通知他们的，只要那笔钱没有给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找他。而只要找到他一次，知道他一个人生活在外面，就会知道他能够挣钱，然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太容易想了。
躺倒在沙发上，望着头一次这么空旷的客厅，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即便知道这本来就是虚假的，白明也会忍不住想，等回到真实的世界，他是不是也会迎来同样的人生。是不是他明天真的采取了什么行动，把他之后的人生弄得一团糟，才会让未来的他想要纠正？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翻涌。
伸手在沙发上摸索着找到手机，无视未接来电的通知，正准备继续播放音乐，一条信息跳出来。
「别忘了放冷冻。」
「好。」
这么回复完，白明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目光移到桌子上的袋子上，隐隐能够看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现在天气还很热，冰冻的食物很快化冻，袋子下聚集了一滩水，微弱的凉意顺着风吹到脸上。
等迷迷糊糊睡过去又惊醒，白明跳起来从袋子里把东西都拿出来。需要放冷冻的东西先不管是什么，全都塞进去，然后放需要冷藏的。一边放一边想，吃了喝了会不拉肚子之类的。然后是一些随便怎么存放的零食，大大小小一堆。
着急忙慌地放好一切之后，白明想着给双喜回个消息，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回过了，就没有再进行交流的必要。
有些失落，不过也没什么，会想要和别人交流才奇怪吧。
哪怕这世界不是真实的。
如果习惯了和别人产生情感联结，离开之后，他该怎么办呢？
这是白明目前为止最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