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摇着头,缓缓开口道:“奴婢不知,奴婢本是在宣室殿外伺候花草的,今儿一早吴大姑娘衣服凌乱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万岁提剑就要砍。幸而被潘总管救下了,吴大姑娘这才没命丧当场,只是奴婢们拦不住,于是就来太后您这儿讨示下了。”
宫女虽说的快,可衣衫不整四个字还是被众人捕捉到了,赵鸾脸色一白,整张脸更是一丝血色都没了。
听了这话,众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就猜到了三分。
“太后,您看?”
兰嬷嬷微微眯着眼,小心唤着吴太后。
吴太后眼前一黑,垂足顿胸,直呼“孽障”二字。
赵鸾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张得体的面容:“既知道这事,怎得也该去瞧瞧才是,母后娘娘,您说是吧!”
吴太后尴尬不已,点了点头,“皇后说的是,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至于宗亲和太妃们,纷纷也请辞离了皇宫。宫里出了这紧要的乱子,这个时候不躲远些还去看天家的笑话,明日自己便是那笑话。
随着吴太后和赵鸾的离去,宗亲们鱼贯而出,慈宁宫再次安静下来,陷入到往日一般的宁静祥和。
很快,两宫鸾仗就到了宣室殿外的广场上。
映入眼帘的,就是姜珩执剑绘向吴大姑娘,不知是不是吴大姑娘躲得快,那剑只削掉了吴大姑娘的发髻,一大把头发随风飘散,珠钗散了一地。
见太后和皇后来了,众人跪了一地,纷纷高呼千岁。
听见声音,姜珩回眸望去,紧握宝剑的手顿时松开了,只听见哐当哐当的响声,那剑应声掉在了汉白玉铺成地砖上。
吴大姑娘吓的不轻,在地上狗爬了几步快速站起了身,小步跑到吴太后身后,声泪俱下,哭喊着:“姑母救命!”
吴大姑娘正是吴太后的侄女,名佳芙,是承恩伯世子的嫡长女。
看着吴佳芙狗啃似的头发,赵鸾突然觉的有些滑稽好笑,脸上的严肃险些就没绷住。方才还不怎么舒服的心情顿时好上了几分。
不等吴佳芙多说,吴太后不容分说先甩了她几个巴掌,骂道:“孽障!”
一群人都看呆了,这个时候吴太后不应该是维护自己的侄女吗?
赵鸾见空气有些凝固,小声问了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姜珩绝口不提此事,潘良庸小步走了出来,向两宫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解释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事儿还得说到昨儿个,万岁离了交泰殿后,谁知吴大姑娘竟尾随着万岁入了宣室殿,万岁喝了酒,吴大姑娘就想……想……”
说到这里,潘良庸顾忌地看了姜珩黑的堪比砚墨的脸色忽然就闭了嘴。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谁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吴大姑娘究竟有没有得手,就未可知了……
赵鸾脸色灰白,脚有些发软,险些站不稳就倒了下去。
吴太后不喜地皱了皱眉,吴佳芙虽手段卑劣,可如今既成了万岁的人,身为皇后怎得那么善妒。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没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就连最不善女色的太宗皇帝,也有一后四妃。
这赵氏,也太上不了台面了些。
不想,这时姜珩却突然冲了过来,握紧了赵鸾的手,红着眼:“阿岚,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和那贱人怎么着,我还是清清白白的,没有被贱人得逞。”
看着急忙自证清白的姜珩,众人皆是嘴角一抽。
潘良庸更是在心里谤腹起来,“万岁,您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不知是不是躲避姜珩的眼神,赵鸾忽看见了下面鼓鼓的小帐篷。再联系到姜珩的话,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句:“莫不是被下了□□吧?”
“万岁,这事……”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吴太后尴尬不已,恨不得一掌拍死那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玩意儿。
“这贱人意图魅惑君上,母后娘娘觉的应当如何处理。”
姜珩冷冷看着吴太后一眼,他以为吴家已经老实认命了,却不想还有这一招等着他,让他与阿岚生分。
当着宫人的面上,吴太后的侄女被一口一个贱人的叫着,吴太后只觉的颜面扫地,承恩伯府的名声被吴佳芙这孽障践踏到泥里去了。
“既如此,按宫规处置了就是,再让慎行司是人查查背后有无指使也就罢了,哀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万岁看着办罢。”
吴太后冷笑了一声,早些日子她就千叮万嘱告诉吴家不要有小动作,可如今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吧,她是管不着了。
她还有元嘉,她们母女的荣辱全系在姜珩身上,自是不会冒着得罪姜珩的风险保全吴佳芙。
一昧维护母家,离间了她与姜珩的母子情分反倒不美了。
有了儿子的敬重,再有母家的倚靠是锦上添花;可要是没了儿子的敬重,母家纵使再荣耀,也不过是秋后蚂蚱。
民间如此,天家亦是。更何况她这位儿子本就是天底下头一份尊贵。
姜珩有些意外吴太后的态度,却没多说什么,于是让人将吴佳芙带走。
吴佳芙惊恐地看着吴太后,姑母这是怎么了,往日姑母不是最疼爱自己的吗?
见有人来拉自己,吴佳芙死死拽住吴太后的裙角,“姑母,您可得救救我啊!姑母……姑母……”
“哀家没有你这样的侄女儿,哀家的侄女儿也不会做这样不堪的事!哀家的侄女儿只有蓉姐儿。”
说完,吴太后用力将吴佳芙的手从自己的裙子上弄开,神情十分冷漠,仿若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鸾心道吴太后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舍小保大。
事实上,别说是今日是吴太后在这,就算是承恩伯来了,也会如此。无他,吴家不可能因为一个吴佳芙去触怒姜珩。
就这样,吴佳芙被宫人们拖走了,因为反抗,地上还残留着吴佳芙指尖的血迹。一直到很远,还传出她尖厉的声音。
赵鸾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珩却安慰似的握紧了她的手。
吴太后心累地抹了抹额,开口道了一句:“哀家累了,就不多留了。皇帝,你们也去休息吧。”
说罢,在兰嬷嬷的搀扶下登上了舆架,向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于是,姜珩拉着赵鸾向椒房殿的走去。
进了椒房殿,赵鸾的手自顾从姜珩手中抽出,道:“万岁可还有事?若无事,臣妾想小憩片刻。”
珍珠一脸焦急,自家娘娘这是怎得了,好容易和万岁开了心结,怎得又将万岁推了出去。
“好!”
姜珩看着赵鸾漂亮的眸子,点了点头。
“阿岚,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姜珩搓着手,有些气馁地说。
说着,整个人落寞地朝着门外走去,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不知为何,瞧见这一幕的赵鸾忽想起了老夫人的话来。夫妻之间,总在不经意间渐行渐远,待想破镜重圆时,却是不能了,所谓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个道理了。
远近东西、深浅清溪、高明日月、亲疏夫妻,短短几句却道尽人生真相。
就当姜珩已经出了门,却听见屋内传出一句:“万岁既来了,怎得也该喝杯茶再走才是。”
姜珩黯淡的眼里忽又燃起光来,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过,眉目含笑地又进了屋里。
见此,珍珠香琇两人相视一笑,忙应下来,“奴婢这就去沏茶,还请万岁同娘娘先说说话。”
烛蜡尖的火苗微微跳动,不时跳出一缕青烟。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微凉的大手忽握住了赵鸾的手。
赵鸾猛然一惊,从椅上突然站起,映入眼帘的,却是姜珩那双湿润、认真的眸子。
赵鸾只觉的心慌的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不适,开口道:“万岁这是怎得了?”
姜珩伸手将赵鸾扶下,自己又重新落了坐,这才一脸认真的说:“阿岚,昨日……是吴佳芙用了迷药我才……”
“我知道。”
赵鸾挑眉,“其实我是故意的。”
“嗯?那你为何还?”
姜珩愣住了,他想过赵鸾会说的任何话,甚至自己连认错的话都想好了,却不想等待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我生气了,万岁。”
“我才是你奉诰天地祖宗迎娶的皇后,见了你和旁人在一起自是生气的。”
赵鸾自顾般说着,全然忘记了避讳和顾虑。
不知是不是空气有些凝固,赵鸾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捂住了口鼻。
姜珩眼睛一亮,阿岚这是……莫不是吃醋了?于是看着赵鸾的眼神愈发热切。
赵鸾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万岁……怎么不说话了?”
“我怕说了又惹你不高兴,干脆就不说了。”
听到这个回答,赵鸾再看着小孩似的姜珩,也不知是何作想,只是噗嗤一声,笑了笑:“万岁这般年纪,怎的还跟孩童一样。”
见赵鸾笑了,姜珩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心下做出一个决定。
于是忽的站起了身,不容分说拉着赵鸾缓步走出了椒房殿,站在阶梯上,两人俯视着整座宫城。
此刻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满姜珩的身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装,宛若神明。
姜珩缓缓松开了手,指着天地道:“从今往后,朕不纳嫔妃一人,一生惟愿执手一人尔。天下与尔共享之,朝堂与尔并尊,江山为继,山河不改,同寝同食,死生亦不相负。”
听到姜珩庄重的誓言,犹如天籁般娓娓动听。赵鸾看着眼前赤诚的男人,只觉的恍若隔世。
那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不在似庙堂里不可冒犯的神祇,而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一个独属于她的人……
既许我一世独宠,信你一会又何妨。
就算这只是一句谎言,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扎进去,只为那句一生惟愿执手与尔一人!
那一日,椒房殿外的红枫开得正盛,灿若云霞,如火烧了云般霞光似锦。
台阶下,年轻的帝王向女子伸出手,“多年前我在皇觉寺见过一女子,觉的甚是娇憨妩媚,不知那女子见我,应如是?”
天边的红霞仿若一只凤鸟冲破云霄,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赤色的余晖洒满了整座禁庭。
那女子回眸一笑,将右手轻轻放在帝王的掌心之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芦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千年万年,椒花颂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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