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珂奉了父命，又有别的打算，早早就从青州出发，到了裴家，整个裴家都将其视作上宾，定北侯尤其称赞其德行，今日特意命裴家的几位娘子前来见礼。
“阿昭姐姐，你怎么来了？”她见顾昭妆容一新，显然是费心打扮过的，裴珍那颗木然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你不该来的。”
裴珍不想快到阿爹书房之时，顾昭居然出现了。
“珍儿、阿珞，我陪你们去吧。”顾昭自若上前。
“阿昭姐姐，”裴珍拧眉，她放低了声音，“阿爹让我和二姐姐去前院见一见客人。阿昭姐姐还是不必去了。”
“什么客人我就见不得了，”顾昭嗔她。
“你若去了，回头我俩都得挨收拾，我娘也救不了我们的。”裴珍不相信她这么聪慧的人不知道她阿爹用意，裴珍自己是百般不想去的，奈何阿爹阿娘那里求了个遍都没说服他们。
就连四哥替她求情都被阿爹骂了一通。
“你要嫁给你所爱之人。”顾昭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裴珍顿在原地，泪水一下就止不住的夺眶而出，久久没有反应。
裴珞知道时间紧迫，不敢耽误，反劝顾昭，“顾妹妹不如不去，若是二叔动起怒来，二婶也都拦不住呢，这去见外男也不是多体面的事情。”
裴珍猝不及防看向裴珞，这是她第一回听二姐姐说这样露骨的话。
顾昭温柔替她抚去眼角泪水，“你们别怕，姑父默许了的，我断不会连累你们。”她刮了刮裴珍的鼻子，“还是说你怕那高郎君相中了我，抢了你的大好姻缘？”
“胡说八道，哪是什么大好姻缘，好心当成驴肝肺。”裴珍不搭理她起身就往前走。
顾昭不紧不慢地跟着，直到二人到了重兵把守的前院定北侯书房外，顾昭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
房门敞开，一眼望去，顾昭看到的便是一双寒潭一样的眸子，她垂下目光不去看裴曜，自然忽略了他眼底的波动，走到近前还能感受到寒意。
定北侯面带笑意，“多谢你们来送点心，这是高郎君，见过客人便退下吧。”
“裴公膝下儿女个个了不得呀，尤其是大郎君与四郎君，人中龙凤。”
定北侯客气谦让，“哎，比不得高郎君，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便觉得果真是龙章凤姿。”
顾昭将食盒里的糕点分送众人跟前的小几上，轮到高珂之时，顾昭有意放慢了动作。但高珂与裴曜之间只隔了檀木小几，她眼神垂下，不敢太放肆。
“多谢女郎，”顾昭一袭青衣，在秋日里显得格外脆弱，亭亭立在那里便让在座的人都挪不开眼睛。
但毕竟是在定北侯书房，众人算得上克制有礼，裴曜目光一扫，见高珂如痴如醉不能自拔，他垂下眼帘，去拿二人之间檀木小桌上的茶杯，一时失手，将茶水全泼在了高珂右侧衣袍上。
茶水还是烫的，很快便氤氲开大片水渍，高珂碍于礼仪未曾呼喊出口，只狼狈地整理着，裴曜闲闲抬手，“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失手，”但他稳稳坐着，也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顾昭抬头间却对上了裴曜那双阴沉扫向她的凤目，她心虚地挪眼，福身退了出去，临到跨出门口之时，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又回头望了一眼高珂，他似乎感应到顾昭目光，少年停下整理的动作，脸色涨得通红，倒像是遇着心仪郎君的小娘子了，顾昭轻轻一笑，脚步轻快得像是一只雀鸟。
她背影洒脱，又是无数目光落于身后，但是无人知晓，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在转过身时笑意再无。
裴珍的话将顾昭拉回现实，“这高郎君竟如此年轻，看着倒还有些俊呢。”
“你莫不是瞧上着高郎君又改主意啦？”顾昭打趣她。
“那倒没有，我看我爹瞪了我好几眼，估摸着等他抽出身就要来下令了，我不想回去等着挨罚，我想去姐姐院子里玩。阿珞姐姐一起吧。”
裴珞勉强笑着，“我便不去了，我阿娘还等我呢。”
裴珞步履珊珊，裴珍有些纳闷，“我原以为姐妹们都跟我一样，不愿意与高家联姻呢！怎地今日先是你凑了热闹，阿珞姐姐看着也失落的样子呢？”
裴珍都要满脸问号了，可是这要怎么跟她解释呢？裴珍是定北侯唯一的嫡女，身份地位实则比家中姐妹略有不同的，有时候裴珍以为的平常事物，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如同至宝。
顾昭本无意相争，但定北侯安排她岂敢不从，果真是个老狐狸，将他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倒成了顾昭处心积虑择嫁了。
裴珍不愤，“你说我爹为什么就非要把我和高郎君凑到一起啊，就算是与高家联姻，咱们同族的女郎也可以啊。”她不敢说让裴珞去，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堂姐，她还是不忍心她嫁得太远的。
“高大郎君是嫡支长子，若是女子门第不够，对方也绝不会同意的。”顾昭向她解释这其中缘由。
“那既然是这样，我自己的命我自己受着就是了，姐姐为什么要去啊？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嫁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话你跟我说说也罢，旁人听了不得嘲笑我们啊，人家高郎君也不定就能瞧上我。”
“怎么瞧不上，他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若真的求娶你，那怎么办呀。”裴珍急的来回踱步。
“那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挺强的了，我就看不出来，哎呀你别在我跟前晃啦，”她一把拉住裴珍坐在她旁边的榻上，“若真的需要一个人去联姻，那就我去好了。”
“为什么呀？我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想先牺牲自己。”裴珍按耐不住的生气。
“你别急，听我说。我本来嫁给谁都无所谓的，你不是觉得先前姨母找的人配不上我吗，如今这高郎君单从门第来讲也很不错了。况且你有了喜欢的人，那我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裴珍暂且被她忽悠住了，可林氏不是这么好应付的。果然不多时，林氏院子里的丫环就来请她了，让顾昭即刻去林氏的北苑。
“珍儿，你回自己屋子吧，我去跟姨母说说话。”顾昭开始撵人了，也是不想让裴珍知道太多的算计。
裴珍也有自己的情绪要消化，乖乖回了自己院子。
林氏少见的疾言厉色，顾昭此时才知道平日里林氏对她有多温和，可她到底是执掌了定北侯府内宅二十余年的当家夫人啊。
“我且问你，为何对我阳奉阴违？”林氏指的是顾昭答应她挑选婚事，却又自作主张去见外男。
顾昭福了一礼，“姨母，我知错。”
“你是知错犯错是吗？谁与你说，你可以不经长辈同意去见外男的？若你当真是看中高家门第，那如晦呢，也不见你如何积极过？”
她眼神犀利，顾昭心中长叹一口气，“大表哥这样的人有野心有抱负，哪里是我能拿捏住的，高珂就正好，门第也好，又无需担当什么，这样的男子适合过日子。”
林氏痛心顾昭还是不肯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珍儿留在我身边？”
顾昭微微躲避开她的目光，她知道姨母一直都防备着裴曜，深怕有一天他们孤儿寡母在裴曜手下讨生活，但是卢先生就不一样了，是裴曜手下军师第一人，若是珍儿能嫁他，兴许能让姨母心安。
反而若是让顾昭嫁给裴曜，怕是惹裴曜不快。
“珍儿心性不够成熟，就算是联姻她也做不来的，姨母也不必再为我婚事费心。眼下就有最好的郎君，只要高珂求娶，我愿意与高珂成婚。”
“你是铁了心要嫁高珂？”
“高珂与我年龄相配，出身世家大族，兄长掌一州辖地，配我还不够吗？这可是姨父姨母为珍儿挑中的婚事，哪里有不好的地方吗？”
“你，你是想让我到黄泉都不敢去见你阿娘是吗？”
她情绪这样激动，顾昭心中才敢断定这桩事的蹊跷之处。
是呀这样一桩风风光光的婚事，怎地姨母就是不松口呢！
她想这应该是裴家的怀柔之策，若高家能与冀州同仇敌忾，共同进退自然是相安无事的，若有朝一日利益相悖，青州徐州这样的香饽饽裴家如何会放过？
一山终究不容二虎！
只是以珍儿终生大事为赌注，在这些政客谋士眼里不值一提，但是于女子而言却是一生都被毁了。
她终于知道姨母的心病了，裴珍是她心头肉，若有人来剜走这块肉，怎会不痛呢！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算错了，定北侯要嫁的人是她顾昭，她估计也不是有多疼爱裴珍，只是另有打算罢了。
定北侯早就算定了这人是顾昭，就容不得他人违抗，如今她也只是陪着旁人演习罢了。
可是林氏心中如同巨浪滔天，顾昭实在太聪慧了。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想让她嫁给裴曜，后来她重新替顾昭选亲事她的反应也是知道原因的，如今又为了裴珍行冒险之事，她何德何能值得顾昭如此！
“你听我的，事到如今还有余地，我可尽力周旋，让你选一门称心的婚事。”
顾昭坚定又缓慢地摇头，“姨母，我真的想清楚了的。我从来没有怪你，我在洛阳举步维艰，担惊受怕，若不是姨母要接我过来，我怕是性命都难保住。姨母的恩情，我都记得。”
林氏心中何尝不挣扎呢，若不是顾昭，那这个人就会是裴珍，哪一个她都无法割舍，不过是顾昭替她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