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月影纱的衣裙在这一日派上了用场，林氏替她装扮完，都觉得满意，眼里的惊艳与赞叹都要溢出来了，“你平日里打扮得素净就已经很美了，再稍微装扮下，放眼冀州，没人能及得上你。”
裴珍撅着嘴满脸的不开心，她私心里觉得阿娘选的这杨绪配不上顾昭。
“姨母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该笑话我们自大了。”顾昭还是很谦虚的。
“是与不是，今日就可见分晓了。”
裴珍闹着要去，林氏根本不愿带她，好说歹说半天，裴珍承诺自己不捣乱才一同去了华严寺。
杨夫人携了杨绪比他们早到一些时候，特意打点了寺中师傅空出了一间屋子。
茶水一应齐全，杨夫人在禅房门口迎接，顾昭一眼便看到脸型略长的中年妇人唇边笑意，她目光同样掠过顾昭，百闻不如一见，竟是这般美人。
杨夫人客气地请几人坐下说话。心内倒不是很热络了，原以为长乐县主美貌不过是传闻，哪成想当真美成这般，他们这区区三品官的家族可高攀不起，娶妻娶贤，太过貌美不是好事。
林氏如今是想挑个顾昭喜欢的人，至于杨家，只会好好的将顾昭捧起来。
她喝了口茶，“让几个孩子出去走走吧，跟我们拘在一起做这么？”
杨夫人抬眼看了下自己儿子，一向舞刀弄剑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不过是见了长乐县主一面，那入了迷的样子就是她这个亲娘都抽了抽嘴角，打发他跟在她们后头，“去吧。”
看着屁颠屁颠的儿子，杨夫人堆笑，“不成器的儿子，让夫人笑话了。”
“少年慕艾嘛，都是这么过来的，且让他们说几句话瞧瞧，我是不主张让孩子们盲婚哑嫁的。”
“夫人这心性开阔，自然是与别的俗人不同的。这顾娘子啊，我一见就喜欢的什么似的，很有夫人年轻时候的风采啊，都说林家出美人，当真不假。”
“哪里哪里。”林氏也觉得顾昭与她年轻时有几分向。
顾昭与裴珍并肩走在枝影斜横的石子路上，初夏的阳光还不晒人，昭在身上暖洋洋的。
杨绪平日里并不是多细心的人，此刻默默跟在后头，偶尔替他们拨开肆意疯长出来的枝叶，以免她们被划到。
顾昭见前头有石桌石凳，拉了裴珍过去坐下。杨绪好高的个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比对面的顾昭和裴珍还高出一截。
杨绪偷偷看了一眼顾昭，有些脸红，轻轻咳嗽了一声，“你们需要茶水吗，我去取来。”
顾昭摇头微笑，“不必劳烦了，我们坐一会便回去。”
“哦，好。”
裴曜得知消息时已是下午时分，“顾娘子去了华严寺相看去了。”是大夫人安排的。
裴曜闻言当即回头盯在程松的脸上，锐利如开刃的刀锋，“和谁相看？”
“杨大人家的郎君，杨绪。”程松垂下头。
裴曜从震怒之中缓缓回神，捏了捏眉心，想要将余下的公务批完，卢安那里还等着自己回复，近来最棘手的莫过于定北侯广邀宾客来范阳为祖母贺寿之事了，名为贺寿，实为拉拢人心，尤其是挑选合适的联姻之人，为裴家同盟。
或许他自己的婚事会被重新提及，且这回大概率是来真的了，顾昭那般聪慧的人，这根本就瞒不过她。
山海阁中，顾昭冷落他或许就已经猜到了，而他当时静望着她，几度欲要开口，始终不能成句。却不想林氏竟然出手了，这是一门心思挑选要将顾昭嫁了？
裴曜思绪烦躁，恍然间想到金陵城外那术士说的，顾昭会二嫁，他心神俱震，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直奔马厩，程松默默跟在他身后。
顾昭那边用过一顿素斋，陪林氏略休息了一会儿，便于杨夫人分别了，她也不知道裴曜一天辗转奔波了几个地方。
顾昭此时坐在一架蔷薇花下，刚沐了发，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垂至腰际，素手捧着一册书卷，眼眸淡淡，身上还是白日出门那件衣裙，原本是要换下的，几个婢子说还没看够，让她再穿穿，顾昭就任她们摆布了。
裴曜一踏入她的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从华严寺扑了一场空，又匆匆赶回的怒火在见到顾昭这一刻也平静了许多。
其实顾昭并未专注于看书，裴曜跳下来的时候她便也看到了，因此刚一抬头便撞进了那双深邃眼眸。
这也是裴曜第一次见她穿了月影纱裁剪的衣服，却不想是打扮出来去和旁人相看的。
“今日相看的郎君表妹可还满意？”他于顾昭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顾昭。
她素净的脸上没有脂粉的痕迹，应该是洗净了，越是这样素净到极致，就越是美得动人心魄。玉肤红唇，墨发如云，裴曜心都漏跳了一拍。
顾昭轻轻挑了挑眉，故意说了句气人的话，“杨郎君少年有成，堪配我吧。”
果然裴曜咬着牙冷哼，“这才见一个你就中意了，要求这么低吗？”
顾昭抚过一侧的青丝，“自然是比不过表哥啊，怕是你已经挑花了眼吧？”她毫不示弱瞪了回去，谁怕谁啊。
裴曜扬唇轻笑，“我院子里旁人送来的人，我全都送走了，空空荡荡的，去哪挑花眼？”
顾昭托腮，“是么，表哥什么时候清理的后院啊，居然有这般觉悟？”
“这人嘛跟物件有时候一样，不用自然就该清理了，况且你们这些女郎不计较想独占夫君吗，我就想着，怕我以后的娘子见了伤神，就先处理了。”裴曜于石阶之上撩袍坐下，认真地解释这一举动。
顾昭也认真的点点头，“表哥这一举动堪称男子表率。”
裴曜咧开嘴大笑，晚霞灿烂的撒下光辉，此时大笑起来的裴曜和顾昭见过的那些少年郎君一样爽朗开怀，她的唇边也染上笑意。
或许她跟裴曜不会再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但当下快乐过就好。
“高家人要到了，怎么这么早？”顾昭听到裴珍说的话犹自不敢相信。按理来说，冀州辖地与青州接壤，高家人迟些时候出发才是正常的啊。
“高家一向与我们关系尚可，高二郎尚未婚配，我听说啊，我只是听说，这回高家怕是来提亲的。”少女脸上的哀愁一眼就能教人看出来，她明显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阿昭姐姐我害怕。”
顾昭被她的猜测也带入了遐想，又听裴珍继续说，你还记得那名术士吗？”
当然记得，顾昭点头。这印象也太深刻了，他一张口几个人就都不好，顾昭虽不知道他给裴珍说了什么，但那会儿裴珍情绪不大好，问她她也不肯说，“江湖骗子罢了，你也不要太过于信了。”
裴珍咬着嘴唇，“他说的很准，说我出生起便是众星捧月，家世贵重，一生欢愉，唯独姻缘一事，没有掌控权，且波折颇多。”
顾昭安慰她，“不会的，姨父姨母和四表哥都会护着你的，我也会。”
裴珍泪水夺眶而出，她又不是十分天真，自然知道女子于家族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联姻，高家目标定是裴家女，若让阿爹来选，他定会选自己亲生女儿，这样才能堵住外人的嘴。
她越想越觉得会是这样，她求证般地问顾昭，“你说我爹真的要将我嫁去青州吗，我舍不得我娘，舍不得我四哥，也舍不得你，我不想去。”
少女心事笼上一层阴霾，无忧无虑长大后竟然也有这么多烦恼，如今心头还隐隐约约多了一个人，裴珍觉得好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
顾昭心下叹了一口气，为这世道，哪怕联姻，也注定是一场悲剧。
冀州图强之策，一定是绕不开青州的，青州以南就是徐州，扬州，兵家必取之地，如此与平南王方有一决胜负的机会。
况且如今高达卧病，青州主动求和，实在是太好的机会了。而两家联姻就是最好的诚意。
如今看来，这绝对是一桩不吃亏的买卖！
“也不一定，这只是你的猜测嘛，当下还没有发生就有可能不会发生，别太担心了。”顾昭再开口只觉得言语单薄。
她就是从天真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命运捉弄你时，根本就不会与你打招呼，任凭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