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离开洛阳一年多，但洛阳还是那个凶险异常的洛阳，不会因为多一人少一人而有分毫改变。
宫中传出消息，孟泠自入宫后深得陛下与太后娘娘喜欢，从贵人到婕妤也不过这一年时光。如今她已有身孕，尚未生产已被册封为妃位。
定北侯的书房坐满了官员与幕僚，其中一人开口，“这宫闱之事，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封妃绝非一旦一夕之故也。”
另一人顺势接过话题，“自然，今上迷恋孟妃，如今她可是怀了龙种的，册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王皇后无子，王家岂会善罢甘休。”
说到王家才算是进入了话题，杨仪抚着胡须笑，“如今王家还真顾不上宫里了，王家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雍州又起祸乱，屡次镇压不下去，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如今正是我们冀州的好时机啊。”
方才那二人回应，“杨大人说得对，这时局一日一变，若是冀州一味隐忍不发，怕是不能获利了。王相将从前梁地的降将柳栩派去镇压了，连王珩也一同去了雍州，看来这张猛主将的地位不保啊。
朝廷内乱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也分不出余力节制地方势力。
而平南王在边界蠢蠢欲动，这正是我冀州拉拢青、徐二州的大好时机啊。
属下记得老夫人大寿在今年，侯爷不妨广邀宾客替老夫人贺寿。除了青州徐州，这天下名士也能趁此机会结交。”
定北侯面露欣喜，“不错，母亲大寿，岂能不操持起来，也让她老人家享享儿孙辈的福了。将名单拟好，策砚写的字好，就由策砚亲自修书，方显我冀州诚意。”
“侯爷所言极是。”如此一番敲定出对策，才让众人散了。
定北侯议事的间隙问侍从，“夫人今日如何，可好些了。”
黄管事处理府中事物周到，一早便打发人去问过了，“夫人今日用了半碗粥，还是胃口不佳，医师说只要按时服药，再静养几日就无碍了。”
她她这年前年后的操持，是太累了，让她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回去陪她。”
“是。”
等侍从在外头传了侯爷带的话，张妈妈轻声推门进了林氏的屋子，“是侯爷身边的人，让夫人好生休养，他晚些时候回来看夫人。”
林氏点头，“我知道了。
定北侯自来看中裴章，即便是罚也不肯重罚，哪里像裴曜一样军功无数，才有今日地位，裴曜身边的人早就不服气了，邓通已经几次在裴曜跟前进言，四公子如今风光无限，他们要多做准备。
如今又让他代笔写这请帖，他们一系此时应当去松雪堂议事才是，可是裴曜显然并无此打算。
等出了定北侯的书房，他才低声问了程林一句，“她呢？”
裴曜与顾昭自从回了范阳后再没有见过了，这几日格外思念，特意叮嘱过程林照看顾昭，程林知他，此刻不过愣了一下，连忙答复，“顾娘子一个时辰前便去山海阁了，此时还没出来。”
“唔，”他不假思索抬脚便往山海阁而去。
邓通与卢安被他甩在身后，邓通长叹一口气，与卢安道别，“我还有公务，先行一步。”
裴曜是在山海阁的第三层角落里找到顾昭的，他无声无息地出现，一角玄青色的袍子恍然落入顾昭眼中时，她吓了一跳，才看到是裴曜。
他面露不快，“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不会躲着我吗？”
顾昭再次为他的脸皮所震惊，顾昭无辜转眼，“我是闺阁女子，正常生活的时候本来就不会遇见外男啊，表哥误会了吧。”
裴曜哼笑，“那是我误会表妹了，我向你赔不是。”
顾昭大气开口，“小事罢了，表哥若有要看的书自去寻吧，你在这儿挡着我光亮了。”
裴曜左右瞟一眼，主动挪开位置到一旁坐下，随意取了一册书卷信手翻着。
顾昭见他并无其他举动，仍旧凝神看着手中书籍，只是到底被打乱了心神。
裴曜目光灼热地要将顾昭盯出窟窿来了，她如何还能自如呢？
二人并未再说一句话，裴曜也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呆着，之道程林焦急来寻，裴曜这才起身离去。
林氏强打起精神振作，气色竟一天天好了起来，裴珍与顾昭都很是高兴。
这一天，林夫人突然问起顾昭可愿意嫁在冀州，可把顾昭唬了一下，上回定北侯提及此事的时候，林氏还岔开话题的，怎么生了一场病就改了主意。
林氏看穿她的神情，只做不知，眼看着裴曜属意不明，她自是也不愿耽误昭姐儿，这样好的女郎，何愁嫁不出去。
“昭姐儿，你愿意以后就留在冀州吗？”
“姨母是想在冀州为我寻一户人家吗？”
“我这冀侯夫人想必比林家还是强些的，我想你留在冀州。我心里拿你当亲生女儿的，就算不是为着别的事情，我本意也是要接你过来的。你相信姨母。”
顾昭抿唇笑着，“我相信姨母呀，这世上唯有姨母会为我百般筹谋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一无所有，得不到爱护，你与你娘受的那些罪，我也是有锥心之痛的。我希望在你心里，我并不是机关算尽，骨肉亲情都可以利用的人。”
是呀，在所有人眼中女子到了年龄就该成亲生子的，哪怕是贵为公主的萧彤云终身大事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平南王妃爱女孟泠如同飞蛾扑向那团火焰。
“昭昭，昭昭你怎么了。”林氏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咱们慢慢相看着，不急，啊。”
“嗯，我听姨母的，我年轻，不懂怎么识人，让姨母费心了。”
林氏轻请注意轻拍她的手，“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害怕。”
顾昭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了，原本姨母也是存了撮合她与裴如晦的吧，如今却改了心意，或许真的如她所说，想让顾昭日后安稳。
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筹谋，想让顾昭过的好的。
她在心里尽量说服自己，如同那年太后娘娘对她语重心长那般。
看来裴曜已有命定的姻缘，姨母是知难而退了。
顾昭的心不知怎地就咯噔了一下。
可其实她很恐惧嫁人，她怕一生被禁锢在四方宅院之中，怕延续母亲情深不寿的结局，怕与平南王妃一般被人辜负算计，怕萧彤云满不在乎的面孔下是千疮百孔的伤口。
她已尽力活得充实，尽力与尘世周旋，但她还是那般弱小，她根本抵抗不了这世间风雨。
嫁人，好像就是她最好的出路的。既可摆脱太后与她父亲的控制，也可以与裴如晦再无瓜葛。
裴珍来找顾昭的时候，她还想着掩饰下最近的状态，偏裴珍比她心事还重的样子。
这些时日也不知道怎的，一个二个都不开怀的样子，“珍儿，怎么闷闷不乐的，姨母身子渐好了些，你不要过于忧思了，到时姨母该担心你了。”
裴珍耷垂着眼睛，那样清亮的眸子此时也失去了光彩，“祖母今年大寿，要请各州大族前来赴宴，我听底下人说，是要为大哥选一门妻室，阿昭姐姐，你当真也要去相看郎君了么？那你和大哥……”
她又不傻，阿娘虽未说过她的打算，她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更何况他们二人相处，她也是见过一些的。
“你是担忧我啊，若有合适的郎君，那就嫁呗。至于大表哥的婚事，自然是要娶一门贵女的。”
“你也是贵女啊，在我心里，你配得上任何人。”
顾昭有些疑惑，“你哪里来这么灵通的消息，姨母可是有人选了？”
“我，我偷听玉姑跟阿娘说话了，他们搜罗了冀州所有未婚的郎君，这几日还在琢磨呢。”
顾昭失笑，姨母突然就好着急，好似要赶在裴老夫人寿宴之前将她婚事定下来一般，她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没过几天，林氏就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帖，让她准备好收拾出门便是。
顾昭还有些忐忑，一时都不知道先问哪些，林氏细心跟她解释，“杨家的郎君，是侯爷麾下的轻骑将军的四子，文武双全，我见过几回，人也生的好，就是时常出入军营，拖到二十三四还未成亲，他阿娘着急的很，也是杨夫人与我交好，才与我说掏心窝子的话，若是你们二人成了，她必定不能亏待你。”
顾昭想了想，“他家若不介意我之前的事，人品又好的话，我倒是不怎么挑剔。”
林夫人欣慰，“你跟珍儿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我婚事算是顺利的，该吃的苦头一样都没少，我只盼着你们好，都能嫁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
“好，我听姨母的，”顾昭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里的挣扎。
她已经听闻了萧杞对孟泠爱怜至极，已然是后宫第一宠妃，如今孟泠怀孕，已经册封其为孟妃，他日若是诞下子嗣，怕是位份还要再进一层了。
她与萧杞的往事彻底翻篇，他也有了更想要保护的人。
太后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迷惑住裴曜，如今就连林氏都放弃了，想必裴曜婚事早就被人定夺了，顾昭明白自己彻底摆脱了洛阳对她的控制。
来之不易的自由让她还未曾松一口气，心脏却坠坠的在疼，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