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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身

  是夜,万籁如死寂。

  一片漆黑中忽然响起急促的喘气声,犹如平地惊雷,格外清晰。

  圆脸的小少年正拖着个长条条狂奔,时不时回头探两下。

  尽头处突然亮起一点红光,燕燕霎时白了脸。

  他加快脚步继续向前,却不想半路踩了块石头,滑不溜丢,当场摔了个墩实。

  与此同时,手里的长条条飞了出去。在洞中形成一个格外圆润的弧,光速落地。

  砰——

  燕燕呆滞了。

  转瞬他回神,赶紧拔腿跑到前边,蹲下来着急忙慌伸出手,对着黑漆漆乱摸,边摸边紧张兮兮地念叨。

  “千万别散架,千万别散……”

  原来长条条是个“人”。

  此刻“这人”脸着了地,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平,看起来全然一副了无生息的模样。

  确认暂时没问题,燕燕松了口气,扒拉着他翻了个面,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土。

  萧如野就是在这么一通又晃又摸中醒来的。整个人七荤八素,感觉脑汁都要倒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敢在自己梦里作怪……

  他缓缓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花猫脸。

  是个小崽子,还眼泪汪汪的。

  燕燕见萧如野动作一惊,下一瞬便跟见鬼般跳了起来。当场尖叫好几声,完全顾不上这一嗓子会不会引来什么祸患。

  “你你你为什么能睁眼?!”

  萧如野随口道:“我不仅能睁眼,还会说话。”

  说完也不理会对面更受到惊吓的表情,他准备起身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四周黑黢黢不说,还硌得慌。

  然而一动,他便意外发现自己四肢十分僵硬。萧如野一顿,习惯性地运转灵力,可体内竟空空如也。

  他眯了眯眼,逆着滞涩之感转动脑袋,勉强环视起四周。

  此地应当是个山洞,挺宽阔。不过石头尖锐奇崛,温度高得窒息,那些裂开的缝隙里还在不停歇地蹦火星子。

  嘶,是熔岩山脉……

  萧如野垂眸,怎么回事?

  渔溪最近流行的话本有意思,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那里。昨日讲的那出极好,心中大快,于是喝了两坛醉仙酿助兴。

  这酒后劲确实大,他当场打起了盹儿。困梦中迷迷糊糊地想起披霞大泽那些大大小小的魔头,出来历练了一百二十百年,好久没能虐他们,他们肯定皮痒了。

  况且自己在外面虐别人,雨露不均沾,他们定然生出不少嫉妒。啧,不利于修炼。

  再算算时间,回去应当刚好赶上爹爹的寿诞。游子久不归家,一朝归来,怎么也得带点纪念品。

  只是带些什么好呢,爹爹作为魔尊,受八方敬仰,早就无甚可缺。

  他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些年的手下败将刻成名牒,给爹爹当个乐子看。顺便再让他骄傲一下,自己有个多么出色的儿子。

  接着他就开始回忆这些修士的名号、身家,如何战败。只可惜一百二十八年太久,人太多,囊括了大半个盛乾,他怎么也想不完。更不提这些人之中有的名号过于普通,有的佶屈聱牙,根本记不住。

  他太头痛了,痛着痛着,便彻底睡去了。

  然而一觉醒来,自己竟从渔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的地域。

  莫非……梦了个大游?

  不对。

  萧如野内视,觉察自己并非瞬移至此,而是进入了他人躯壳。

  更准确来说,是附身了一具傀儡。此傀儡极为精妙,若非自己能够内视,看到其中空空,否则还真看不出。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七魄皆不在,三魂残缺,缺的那部分刚好是掌管记忆的人魂。

  难怪方才行动受限,是因为还未完全适应傀儡。

  有意思,不,应该是刺激啊。

  魂不全魄不在,记忆丢失,修为全无,莫名其妙地异地附身。萧如野长这么大,还从未沦落至如此境地。

  他一下望向对面的小崽子,目光如炬。

  “这傀儡,你的?”

  燕燕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不、不是。”

  说完他又迅速挺直腰背,顶着死亡凝视“欻”地掏出剑。

  “说!”

  “你是哪儿来的孤魂?为什么出现,有什么目的!”

  萧如野看着悬在眼前的剑。嚯,还是名家所铸。

  只可惜这么一把好剑配给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连谎都还不会撒。说不是自己的傀儡,可适才醒来时他分明一脸担心。

  不过傀儡到底是谁的并不重要了,因为眼下有更棘手的事。

  萧如野伸手夹住剑,随意别了过去:“有聚灵丹么?”

  燕燕一愣,下意识道:“吃光了。”

  萧如野啧了一声,无趣地放开剑。

  燕燕不明所以,但很快面露惊恐,飞速往后看去。

  不知何时,洞穴深处爆出了岩浆。

  炽热的液体裹挟着热浪喷涌而来,上头站了密密麻麻好几层的黑点。

  那些黑点片刻就到眼前,都是邪修。

  他们头长犄角,四肢分离,挥动刀斧大声咆哮着。中间簇拥的那个更是丈余高,青面獠牙,胸口还破了个大洞。

  一颗血红的心脏露在外面,一跳,一跳。

  燕燕的腿一下就软了,吧唧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口中不停地念着“完了完了”。絮絮叨叨的时候还不忘握着剑蹭到萧如野面前,颤颤巍巍摆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萧如野挑眉,看来这个傀儡比他想的更重要。

  与此同时,青面胳膊一挥,岩浆围成一圈停了下来。

  他死白的眼睛扫过所有邪修。

  “你们忙活了大半日,就是让这么两个弱鸡跑了?还要让本老祖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话音未落,青面就喷出了磅礴灵力。

  猩红火舌化作暴雨,哗啦啦倾泻了下来。当场激起一大片鬼哭狼嚎,各种法器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领头的那个邪修边跳脚,边讨饶地大喊:“老祖息怒,息怒啊!”

  “那、那个小鬼头乾坤袋里好多极品霹雳子,还有聚灵丹,他吃了用那把飞剑伤了咱不少人,着实不好对付啊……”

  青面:“行,那你再告诉本老祖,这种废物怎么拿来修炼!!!”

  邪修赶忙凑到他脚下,腆着脸道:“您闭关不晓得,最近外头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那些个仙门弟子到处巡查,咱们也不太好高调行事啊。”

  “不过小的想着,就算抓不了修士给您疗伤,也得带两个回来给您换换口味。您前段日子不是胃口不好,老觉得铁槐乡的东西吃不惯嘛。”

  “稚子之心最为柔嫩,做成一道鲜脍,肯定美味极了。至于那个大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挤出一脸暧昧:“虽不好吃了,可能玩儿啊。”

  这话才说完,底下的邪修就纷纷附和起来。

  猥琐笑声此起彼伏,激得岩浆荡起了层层波涛。

  萧如野趁乱踢了踢边上的小崽子:“我问你,这老得掉牙的丑八怪谁啊?”

  燕燕刚听见自己要被掏心切片,吓得牙齿疯狂打架,马上就要憋不住眼泪了。听见萧如野问话,抽抽嗒嗒废了半天才使上劲说话。

  “我哪知道啊……”

  “我,我本来好好走在路上,突然碰见这些丑不拉几的邪修。他们发神经要来抓我。”

  “靠着车轮战把我东西全耗没了,然后麻袋一套,等醒过来我就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了。”

  “听他们说老怪物都元婴后期了,厉害得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结果发现山洞被阵法覆盖,隐匿效果极佳。”

  “里面还容易迷路,求救符文怎么都发不出去,真是气死个人了……”

  萧如野听完“噢”了一声,原来是个胆小怕死的窝里横。而且看起来不太聪明,毕竟连自己是人是傀儡都认不出来。

  燕燕看他模样,颤颤巍巍地问:“你、你不害怕的吗……?”

  萧如野:“有什么好怕?”

  燕燕愣住,刹那间眼睛一亮:“莫非你有别的办法对付他?!”

  萧如野抬手,“嗖”地一下揉乱他头发,淡淡道:“自然。”

  燕燕本来心如死灰,闻言瞬间复活。

  顾不上自己变成了个鸡窝头,他满眼都是小星星,望着人起身,像个英雄般地走向了最前方。

  萧如野勾起唇,忽然唤道:“老祖——”

  正巧邪修们停下,这一声被衬得分外响亮。

  他们全都看了过来,一柄锋利的法器也立刻破空而来。

  青面:“怎么,你还要反抗?”

  萧如野抬起一根手指,按在锋刃之上,慢悠悠道:“怎会。老祖高大威武,修为盖世,方才不过看了一眼,我便为您所倾倒。听闻只能陪您度那一夜春宵,实在不舍。”

  青面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个弱鸡会有这般说辞。

  恰好那炽热岩浆翻滚,火光冲天,又被偶然穿过的风撩拨。忽明,忽暗,映出一副颜如玉,色如春。

  他心中一荡,抬手召出铁链,瞬间将人捆了扯到身前,哑着嗓子问道:“那美人想要如何?”

  萧如野仰起脸,露出了一双狐狸眼,半含秋水。

  “想你……问问我的名……”

  青面被美色所惑,想也没想,顺着话接了下去:“那不知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萧如野偏头,躲开飞溅的口水,目光一瞬变冷。

  “披霞大泽——”

  “萧、如、野。”

  说到最后一字时,铮铮落下,掷地有声。

  其余的邪修本也被迷惑,鲜有出声,此刻更是死一般地沉寂。

  燕燕直接痴呆如鸡。

  萧如野对此局面一点也不惊讶。

  没办法,名号太响亮,就是这么吓——

  “美人,你的名字不太好啊。”

  ……

  ……

  ……

  萧如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不认识我?”

  青面摸了摸他的脸,□□道:“现在认识了。原来美人来自魔界,难怪如此热辣。”

  他一挥手,把人吊回空中,朝着众邪修高声道:“今日本老祖心情好,那个小鬼就赏给你们了。”

  邪修们平时只能吃些剩下的边角料,现在竟然能有口完整的,还这么鲜嫩,什么天降幸事。众人欢呼起来,立马掏出了一口大锅。

  燕燕猝不及防被丢进去,当场狂叫。

  “我去你的萧如野,这就是你的鬼办法吗!!!”

  “你以为你谁啊,报那破名号有屁用!!!”

  “啊啊啊啊啊我警告你们这群死变态,我主人是余明——”

  青面眼睛骤然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火。

  他飞到燕燕边上,一手挡开个碍眼的:“小鬼头,你说你主人是谁?”

  燕燕一边冒鼻涕泡一边梗着脖子喊:“当前剑道第一人,镇妖邪,诛宵小,长留仙门太阴仙君余明夜是也!”

  啪嗒,青面松开了燕燕。

  萧如野就是那个碍眼的,刚被灵力挥开,神魂震荡,扒拉着釜鼎缓了好一会儿。

  这该死的老怪物,竟然连自己名号都没听过。

  不过,那个余明夜是谁?

  瞧老怪物的脸黑成了锅底,应当挺厉害。

  萧如野擦了擦方才被恶心摸过的地方,敛眸想道,看来失忆的这段时间盛乾新人辈出啊,连自己都能被压一头了。

  他把燕燕扯过来,阴沉沉地问:“既然你主人这么厉害,先前为什么不报他名号?”

  燕燕这会儿冰火两重天,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咕咕哝哝道:“还不是主人一直耳提面命,说什么出门在外要靠自己,打不过只能怪技不如人,是废物。绝对不能搬出宗门长辈什么的,丢人。”

  ……很好。

  萧如野顶了顶腮帮子,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余明夜是吧,记住了。

  等回头拿回身体恢复了修为,他得和人好好约一次。作为前辈,自己有义务教导后生。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世上没有人是一个人。看他被打到半死、愤愤不甘时,会不会叫爹叫娘叫师父师姐师兄。

  哼,小古板。

  突然,地动山摇。

  整座山脉被攻击了,原本隐蔽的阵法也被激活。

  刺目的血红蔓延而去,如细密蛛网,包罗天与地。

  只是这血红没多久就开始斑驳,同时燕燕额头光芒闪过,浮现出一个金色的月牙印记。

  萧如野嘶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锁链,往那阵门一击。

  “仙君——”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