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五月份的时候，第二学期的成绩出来，陈月章开始专心准备毕业论文，前期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别人都是拖延症拖到ddl，他火急火燎，生怕来不及。反观楼云，散漫的他连文件夹都没有建。
当然，他的心思也不完全在这上面，和别的留学生比起来，他没有那么急迫的需要一个证书，继续读书也只是出于无聊的爱好。
就在上个月，他们的欧洲分公司在法国拿了一个大项目，如果不是陈月章的影响，他完全可以gap一阵再回来接着处理学业上的事情，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一次性只全身心投入一件事。
不过叫他出乎意料的事情，不只这一件。
就在不久前，表姐致电，表示一家人都下了英签，即将飞往爱丁堡，并在五月底的时候，如约而至。
作为东道主，他不得不亲自招待。
都说a82公路是苏格兰高地最美的公路，表姐一家对此兴致勃勃，虽然姐夫之前在香港取得了国际驾照，又习惯右舵行车，但全程至少三日，自己开车十分疲惫，他们又不想招个外人别扭不自在，只能苦了小老弟来作为“备胎”。
楼云的表姐把司机当外人，但楼云却把陈月章当自己人，提前一周问他去不去。
彼时，陈月章已经搜集到足够多的资料，选题有了感兴趣却不知道能不能落地的方向，他用思维导图出了大部分构想，却苦于不知从何处下手而倍感焦躁，一向热爱做饭的他，竟然连着好几周都没买过菜，从中超囤了各种口味的速食水饺馄饨蛋黄包，冻在冰箱里，饿了就煮一包。
留学生的数量连年增多，导师的一对一meeting有限，需要提前预约，这就意味着，任何的问题都需要提前准备，并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高效的沟通，以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出成果毕业。
楼云也知道他正处在关键时期，只用微信给他留言：“我来践行承诺，本司机亲自为你服务。”
陈月章：？
楼云：“家里的姐姐和姐夫过来了，想去天空岛，反正我都要开车，带你一个不多，不带白不带。”
……
陈月章把对话框里一大段诸如“抱歉，和教授约了meeting”，“你们家庭旅行我去不好吧”之类的婉拒删掉，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
其实刚刚，当他听到他说来实现承诺时，天知道他有多快乐，这证明他在楼云心里是不一样的，他记得很清楚，就像自己会把他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推翻自己的理智，就这么和他放纵下去。
可就这几分钟的功夫，现实冷冰冰又无情地拍在他脸上。
原来，他对楼云来说根本不是必需品，而是附加的赠品，还是能打包合并的那一种，左右都是他自作多情。
“楼云。”
他重新措辞，却不小心发了出去。
楼云的消息很快弹了出来：“行啦，知道你忙，我先去给你踩点做攻略，等你来一场毕业旅行。”
“好。”
陈月章简单地回了一条消息，却在图书馆的人潮里咬着笔，心中焦灼而反侧。
而手机的那一头，楼云端着咖啡，靠在落地窗前，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想，陈月章真是随便说说而已，他表现得并不那么热衷天空岛，甚至对和他出去也不那么感兴趣。
那时，两人都在各自的心里为对方下了定义，唯一的默契是，他们都没有再互发消息。
出发的那一天，正值暮春初夏，天气回暖，苏格兰高地风光正好，到处翠色野花，楼云沿湖行驶，湖边一丛一丛的树，从水里长出来，倒影就像文艺复兴时的油画，颜色浓郁而恰到好处。
他这一整天，心情都十分激荡。
为了这一趟行程，他换了辆好车，把手机架设在副驾驶前方拍摄，心里想的是如果陈月章看到这些视频，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他越想越痒痒，越想又越烦躁，表姐一家三口坐在后排，空出的位置再添一个陈月章，该多美妙。
车很快开进了峡谷，阳光穿过云层，形成丁达尔效应，薄雾缭绕之下，朦胧如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表姐下车拍照，姐夫带着孩子陪同，楼云在车里坐了一会，披上外套，下车抽烟。
他是没有烟瘾的，生活中也几乎不抽，但长时间的开车需要提神，而能解他瘾的“药”却没有带在身边。
于是，他打开手机，把刚才拍的视频和照片翻来覆去筛选。
“我看这个不错。”表姐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一眼相中其中一段，凑过去替他点了发送，界面闪烁的瞬间，楼云本能按下了关机键。
表姐调侃他：“和谁聊天呢，我还不能看。”
楼云偏过头，把烟头掐掉：“……合作伙伴。”
表姐笑了一声，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离开，楼云转头爬上一道矮坡，站在坡上眺望，身后的山上立着一棵树，他就是那棵树，在风里招摇，但又害怕有人靠近。
锁屏被他按亮又关闭，关闭又按亮，但始终没有新消息弹出来。
难道没有发出去？
他飞快打开微信，发现视频已经加载完毕，他试着长按，无法再撤回。那一瞬间，他忽然笑了，把手机一转，揣进了大衣外套口袋。
表姐一家都是hp忠实粉丝，十点多的时候，他们到了glenfinnan，大桥下全是手持相机翘首以盼的游客，他们打听了一下，蒸汽火车班次固定，上午过桥只有一班，就在二十分钟以后，几人合计一番，便停下来等。
等看完哈利波特的蒸汽火车回到停车场，继续上路，却因为午餐和下午拍照的耽搁，错过了轮渡，只能临时改道，从森林中穿过去。
当夜，表姐订了一整座森林古堡，凌晨十二点，他们还在路上，表姐夫开的夜场，整个人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开一段路便要停一阵下车抽烟，侄女早已经睡着，表姐心疼，拿着外套去追他。
楼云靠在副驾驶透了口气，路边没有灯，前后左右都是深邃的黢黑的不见尽头的森林，路上没有人，更没有车，连影子都被孤独的车灯拉得很长。他抬起手来拍了一张照，犹豫是否要发给陈月章。
小侄女坐在儿童座位上，酣睡中砸吧嘴，陈月章的脸忽然在他身前的车窗上浮现，他记起了他脸上的一点点婴儿肥，那是过去他从不曾记忆的，也不曾留意的，但却在无限的长夜，越发清晰。
表姐和表姐夫说了会话，看他对着窗户发呆，便走了过来，发现他手机的屏幕还停留在和陈月章的聊天界面上，一张刚拍的照片因为网速的不给力，正在转圈。
“什么合作伙伴，十二点还要接你的照片？”表姐弯着眼笑。
楼云捏着手机翻了个面。
倒映在车窗上的亮斑顿时黯淡下去，表姐面露狐疑，大胆猜测，小心取证：“你该不会是恋爱了吧？”
“……”
楼云转身就走，沿着车位绕了一圈，绕到驾驶座的位置，恍恍惚惚中，和表姐夫同时把手伸向车门把手。
“去，坐副驾驶去，你走过来干什么？”表姐夫好笑地看着他。
表姐拍着车门，疯狂地嘲笑：“楼云，你就承认吧，你以前可都懒得发视频拍照，上次让你帮我买包包，你都懒得开视频让我瞧，直接把柜台扫空让我随便选，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你姐夫和我谈恋爱时，做什么都发行程报备！”
楼云愣怔，过了会笑笑解释：“没有，一个朋友，之后也想来天空岛自驾，我得吸取经验教训，然后留给他。”
表姐讶异：“男的女的？那你不如带上人家一起。”
“会的会的。”
楼云没来由地不耐烦，熄灭烟头，回了车里。他靠在车窗上，看着漆黑的不着边际的森林，侧身打开手机，偷偷撤回消息：“算了，之后小爷亲自带你来，我一个人记住就行。”
记住什么？
刚刚洗漱完毕的陈月章看着他突然撤回的消息，感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