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章在起起伏伏，互相交织的呼吸中，坠入了不真实的梦境，明明有月无雨，却好像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唤。
……
三年前。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下雨了，我记得你有课。”
每周三晚上，楼云有课。
这是被陈月章记在备忘录上十分重要的一条消息，这条信息的得来源于细心。晚课上到八点，路上不耽搁的情况下，步行回到公寓需要十五分钟，而陈月章当晚没课，八点钟登录游戏后，习惯去厨房热一杯牛奶，屡屡在走廊上碰到下课回家的他。
但今晚已经八点半，却还不见人，苏格兰正下着绵密的雨。
陈月章没忍住，给楼云去了一条消息，问：“带伞没？”
五分钟后，没有回复。
楼云是个很懒的人，对于一些小事展现得极其无所谓，譬如淋雨。英国多雨，雨势不大，但陈月章却很固执，认准淋雨容易生病，背包里总是备着一把伞。
其实那条消息楼云看到了，他默认问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没有就送。
但他并不想让陈月章大晚上跑，隔了会才回复，自己会在图书馆写assig，写完再走，没准那时雨就小了。
他出了学院楼，路上碰到同组的希腊人，对方热情地邀请他去附近清吧喝了一杯，楼云想了想，自己已经表示要留在图书馆，陈月章那个傻瓜今晚应该不会再等着他玩游戏，于是欣然应邀。
希腊人开了车，两人在清吧坐了一个小时，从课业聊到了在欧洲合作发展的机会，楼云不置可否，表现得像个滴水不漏的商人，分开的时候，雨竟然比来时更大，对方便将他搭到公寓楼下。
楼云开门，没碰到陈月章，却碰到吃宵夜的阿三哥，阿三哥带着耳机，从他跟前晃进厨房，过了会探出头来：“lou，我刚才看见拿着伞出门了，你们没有一起？”
楼云找钥匙的动作一顿，扭头走了出去。
他是在图书馆楼下找到陈月章的，他居然拿着kindle，在认真地看书，一柄黑伞横陈在他的大腿上。
明明等了快三个小时，却一副波澜不惊。
“你淋雨了吗？”
楼云走到他面前。
陈月章抬起头，眼神迷离，半晌才迸出星星点点的喜色：“你，你写完了？”
楼云又强调一遍，灯光昏暗也盖不住脸色很黑。
“我问你淋雨了吗？”
“没有，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图书馆，想叫你一起的，但怕打电话影响你的进度，就出来坐了会。”陈月章展颜，“你运气真好，雨停了。”
“出来坐坐……你一直在这里等？”
“嗯，刚才雨下得很大，很大很大，很少这么大，伞也顶不住，只能在门口站了会。”陈月章手指在裤腿上拨了拨，怕被他看出水印子，努力掩藏。
“回去吧。”
楼云低下头，不走。
陈月章忽然紧张起来，在他捉向自己的手腕时，把手缩了回来，仿若无事道：“我好像被咬了。”
楼云把伞接过去，随他走，忽然开口：“苏格兰这么凉快也有蚊子？你反思一下，他为什么亲你不亲我？”
“……”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
陈月章悚然惊醒，他睁开眼，昏昏沉沉的酒精味混着粗拙而炽热的呼吸，缭绕在耳畔的声音，让他分不清此刻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
那一天，半路又飘起小雨，他们撑着一把伞回到学生公寓，楼云撑着伞，几乎将他圈在怀中，陈月章一抬头，就能接住他的呼吸，这叫他一路失神，甚至回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一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门忽然被叩响。
他挣扎着爬起身，睡眼朦胧地拉开门，楼云衣衫齐整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他，最后将目光停在他水红色的脸上：“你还有没有多余的伞？”
陈月章胡乱点头。
“那昨晚那把我就不还了，你先借给我，我以后出门会记得带，大晚上的你别再瞎跑。”
“……”
楼云听到阿三哥夸张的描述，说起陈月章昨晚的慌张，差点把公寓大门摔烂，这小子怕自己淋雨，居然学会说谎了，他心里不想有人来接，也觉得陈月章的一些举措限制自己的行动，比如和希腊人出去喝一杯，那是他的自由，可一想到他在雨里等自己，心里又生出些许愧疚，令他何其烦躁。
那言外之意，不就是——
你别来接我。
陈月章还陷在起床气里，突然委屈地低下头，默不作声把门推上。
那一瞬间，楼云觉得心里被猛撞了一下，一把扳住房门，抢声说：“你这么闲，帮我个忙吧，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我们社科类要做调研，需要大量数据，你晚上抽空帮我写个爬虫呗？”
楼云心想，他这么好心，给他帮忙的机会，能让他忙起来打发时间，又不用来烦我，简直一箭双雕。
他不知道的是，陈月章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做得很认真，拒绝了玩游戏的邀请，甚至不惜熬通宵。
当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
“这，这么快？”
“也不是很难。”陈月章揉了揉头发。
楼云见他眼圈乌黑，忍不住凑近看：“你熬夜了？你不是按时睡觉，从不过夜生活吗？”连他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急躁而颤抖。
陈月章别开脸，小声说：“因为是你的事，所以……”
“我的事，我的事这么重要么？”
陈月章拉了一把书包的袋子，下意识要拉上他的房门，却被楼云强硬扳住，于是他退缩了，涨红着脸，拉开flat的大门，风也似的逃走：“我，我要去参加一个面试。”再晚一秒，都会被他发现自己的脸红。
陈月章缩在电梯里，看见四面映照出自己大口喘气的影子。
叮——
轿厢停在四楼。
迎面走过来一个意大利女生，问他怎么了。
“everything is going great！”还没说完，他就笑了，紧张刺激的回味是甘甜的，楼云那样问也许只是单纯的疑惑，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却像被那声音蛊惑了一般，忍不住咧嘴，和那个女生挥挥手后，轻快地走了出去。
他确实有个面试，不过时候尚早，不便回去，与学校也在不同方向，无法去图书馆打发时间，只能背着包在街上乱走。
也许是心里惦念着楼云，等待也没有那么难熬。
很快，手机屏幕上弹出消息。
楼云：“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没回，打了一大段字，都删了。
过了一会，消息又跳了进来。
“加油！”
陈月章蹲在街边，抱着个手机，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那个时候还没有两年工签，毕业以后签证到期，他就得回国，为了争分夺秒，他从来这里的第二天开始，就在计划找工作，先后投了几家老牌的科技公司，收到笔试邀请，做了一堆逻辑题数学题阅读理解，连video interview都经过两个，好不容易在圣诞前收到了其中一家的面试机会。
对此，陈月章很是珍惜，心想早知道就找楼云，再练练口语。
想到这儿，他心里又躁动起来，找好角度拍了个街景通过微信发给他，并配上文字：
等待中。
专业内容面得很顺利，但陈月章心里却没底，其间面试官询问了他是否有工签，他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对于他这样没有工签的留学生，公司需要具备sponsor lise，在为他申请cos时提供担保，糟糕的大环境下，竞争激烈，这样会增加一定的成本。他心里不太舒服，也不太高兴。
走出大门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国外按喇叭不常见，倒是叫陈月章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楼云从驾驶座上下来，随手甩上车门，向他走来：“走吧，去喝一杯。”
“你怎么来了？”
楼云扬起手机，点开那张照片：“你这什么意思，不是想让我来接你么？”
“……你怎么找到的？”
“只要我想，我就能找到你。看把你吓得，没违法，这家公司我恰好知道他们在苏格兰的办公的地点，反正也没什么事。”
压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陈月章抬起头，声音颤抖而殷切：“真的吗？无论我去哪里，你都找得到？”
“嗯。”
“你撒谎，世界这么大，还能……”
楼云推着他的肩，把他塞进副驾驶的位置，转头上车，倾身向他靠了靠：“除非你不想见我，不想让我找到，喂，系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