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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云小幺[种田] > 05

05

  他就这么往旁边让了几步,然后也不走了,原地坐了下来。

  身上的衣裳早就在干湿来回间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垢。

  清溪村的人都这个样,于是云小幺便忘记了,自己不比在炉灶里滚过的小猫干净到哪去。

  他坐在那,思绪放空。

  甚至有些天马行空地想:“是这个人太干净了。”

  不止是他,连何玉莲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现在才想起来,那日与何玉莲站在一块时,他闻到了皂角香。

  只是他没认真去细想。

  陈望见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有些不解,又见他双手抱膝,埋首在双膝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丧气息。

  陈望:“...”总不至于是哭了吧?

  顿时他就坐不住了,倒不是他想去安慰云小幺,而是怕陈母回来看见,误以为自己欺负云小幺,领回去又送东西。

  于是他起身,想走,却又停住脚步:“我进去了,你也回吧。”

  云小幺这才抬起头,见他已经站起身,也爬了起来:“好。”

  陈望视力没问题,在那张瘦脱相的脸上并没看见泪痕,也松了口气,他嗯了声,转身往屋里去。

  等他进了篱笆门,云小幺才离开。

  站在院子里的陈望看着他的背影,福至心灵,莫名冒出个念头,云小幺该不会是怕自己昏过去吧。

  他摇了摇头,还是别乱想了。

  *

  云小幺留在那,确实有两个念头。

  一个是回去总归要挨打,不如晚点回去。

  一个也的确是担心陈望撅过去。

  无他,这人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

  像很多年前冬日见的那场雪。

  何玉莲对他有恩,她又不在,避免陈望真晕了没人发现,所以云小幺打算等何玉莲回来了他再走。

  只是陈望不想跟他待在一块。

  也怪他冒犯,就算现在清溪村遭逢大灾,人人在生死面前疲于奔命,礼义廉耻也不能丢下。

  云小幺呼口气,脚步坚定地往村里去。

  他要接受自己的审判了。

  云小幺空着双手回到家,意外的,他以为今日一家四口得饿着肚子度过,却在家门口闻到烟火的味道。

  一般这种时候,是云来福与云富贵在外面找到了好东西。

  虽然知道轮不上自己,可他也松了口气。

  或许今日云来福心情好,不打他了。

  云小幺抿了抿唇,往厨房去。

  灶头上,云富贵守着火,而云来福拿着锅铲,正在搅拌锅里的东西。

  闻味道,应该是野菜汤。

  今年春日,清河县下了几场小雨,滋养了干涸许久的山林,附近的村民便一窝蜂涌到那,找水、挖野菜,靠这么一点微薄的东西,熬过了春天。

  只是那点小雨对于干旱的清河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那么多人聚集在那一处挖,很快也被挖空。

  水和野菜就一天比一天难寻。

  云小幺站在门边上,像个木桩似的不说话。

  云来福听见脚步声扭头看来,见他一无所获,登时骂出口:“他娘的,晦气东西。”

  云小幺低着头,充耳不闻。

  云富贵知道是他回来了,也回头看了眼,哼了声:“没用的玩意儿,让他饿着吧。”

  云来福没说话。

  但云小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今日不会挨打了。

  尽管是这样,他还是小心翼翼。

  自觉躲回柴房,不在云来福面前碍眼。

  云小幺躺在坚硬的稻草铺上,听着隔壁厨房传来的声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他已经一日没吃东西,早就习惯饥饿的肚子此时仍旧不肯作罢地生出火烧的感觉。

  他蜷缩着双腿,双手捂住肚子,想让自己睡着。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饿晕了。

  总之是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小幺迷迷糊糊间听见方翠珍的声音:“小幺,小幺,起来...”

  云小幺睁开眼,昏暗中看到方翠珍的脸:“娘。”

  方翠珍同样蜡黄消瘦的脸上有心疼之色,她一手扶着云小幺的胳膊:“起来,把汤喝了。”

  云小幺清醒过来,在方翠珍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外边天暗了,暮色四起,照进房间的光亮有限,可云小幺还是看清,那不过是小半碗的野菜汤。

  稀疏地飘着几片叶子,不见一点油光。

  云小幺知道这是方翠珍省下的,而且云来福也不会给方翠珍留太多,这估计还是大半部分。

  他摇了摇头:“你喝吧。”

  方翠珍忽然就哭了,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奔涌出了这些年的委屈与挣扎:“听话,喝了吧。”

  云小幺只是静静看着,等方翠珍发泄的差不多了,他才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方翠珍的眼泪:“爹他们歇下了?”

  方翠珍哽咽着嗯了声。

  云小幺轻声道:“娘,我们逃走吧。”

  方翠珍摇了摇头:“能逃哪去?”

  “去哪都好,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方翠珍没回答,她把碗递给云小幺。

  云小幺还是拒绝了。

  虽然没有吃的,可他还有半罐水,真的扛不住他就去喝水,可方翠珍什么都没有。

  他又想到了何玉莲。

  不知陈家婶子是从哪弄了这么多吃食,如若那个人也肯舍给他,即便是卖身为奴,云小幺也甘愿。

  可这是陈家婶子的善缘,他不能问。

  方翠珍对这小儿子再了解不过,平时一声不吭,看着人善可欺,可性子尤其执拗,若真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只好自己喝了。

  “你睡吧,明日娘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云小幺嗯了声。

  他并不抱什么希望。

  就像方翠珍会答应离开云家一样。

  他知道方翠珍在害怕什么,而他也同样给不了承诺。

  离开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

  第二日,云小幺在熟悉的头昏目眩中醒来。

  他坐了许久,才把这股晕眩感扛过去。

  出了柴房,家里其余房间房门紧闭,此时不过破晓,大旱之后鸟类飞绝,清溪村安静的连虫鸣都听不见。

  远方霞光万丈,今日依旧无雨。

  云小幺没去喊人,他反手关上柴房的门,离开了家。

  出了院子,直直往老榕树那去。

  他扒拉开树杈,翻出藏了好几日的陶罐,掀开罐口的布团,小小地喝了口水。

  初夏早晚阴凉,陶罐又是在树洞里藏了几日,入口的水冰冰凉凉。

  一口水滑下喉咙,才刚到腹部,没先解渴,几个呼吸之后,腹部反倒绞痛起来。

  云小幺捂着肚子靠在树根旁,他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甚至久病成医,知晓自己这是饿的。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痛的云小幺以为自己会抗不过去,腹部的撕扯才停止。

  他靠着树根喘气,阳光从树冠上落进了他的眉眼,在额头上的汗珠折射出粼粼波光。

  他的眼睛是像猫那样带着点棕色,本该闪闪发亮,此时却黯淡无光,甚至蒙上一层死亡的光彩。

  正如昨日陈望想的那样,云小幺确实行将就木。

  只是云小幺知道,他的命很硬,多少次这样凶险的时候,云小幺都以为自己会死,可最后还是痛苦地活着。

  他歇了许久,在天气越来越热时,身上的冰凉感才渐渐褪去。

  缓过劲之后,云小幺把陶罐藏好,又将树杈恢复原样,这才离开老榕树。

  他今日不想再去清河县,准备在附近的山林碰碰运气。

  清溪村周围并没有深山,只有半高不矮的山头,风调雨顺时,山头还能有些东西捡,可干了三年,存活下来的几样树木也不是能吃的。

  他不想还没饿死就先被毒死了。

  要想上山,就必须要经过陈望家的茅草屋,但这回云小幺只是远远看了眼,并没上前。

  如果真能找到点什么,就分陈家婶子一些,她装水的陶罐还没有还给她...

  云小幺也深知自己的运气不怎样,上山之前并没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他走了大半日,又渴又饿,将山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点能吃的。

  甚至头昏眼花时,他看到石子都觉得它味道甜美。

  没找到东西,云小幺也不失望,他早就在这绝望的人生里,发现痛苦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云小幺回了家。

  到家那会,云来福他们还没回来,云小幺坐在屋檐下,抬头望着晴空万里的天。

  他想,今日是躲不过去,若云来福把他打死就最好,因为今日天气好,比昨日凉快,死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很是不错。

  云小幺的心忽然就定了,若是真的要死了,那就在临死前告诉娘亲,他藏了三百多文,让她拿着这笔钱离开清溪村去找大姐。

  再告诉娘亲,是陈家婶子好心给了他吃食,如果娘亲决定要走,可以去问问陈家婶子,看能不能买到几个馒头,留着赶路时候吃。

  这么一想,云小幺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所以当云来福回到家发现他坐在屋檐下,怒意瞬间爬上脸庞时,他没有了以往的害怕,甚至还笑了笑:“爹,我今日还是没要到吃的。”

  云来福的怒气瞬间被他点燃,大步走过来,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啪”的一声,云小幺的脸被扇偏了,半边脸疼的没有知觉,只有耳朵甚是吵闹,嗡嗡作响。

  云来福又抬起脚,一脚踹了上去:“你个贱货,我今日非得打死你。”

  云小幺身子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脑袋磕了个响。

  很疼,可云小幺却在笑,他无声的笑:“爹,你的力气不如以前了。”

  “你个小娼.货还敢顶嘴,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一口吃的都要不到,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啊...你个下贱的玩意儿...”

  云来福脑海只有一个念头,打死这个干吃白饭的没用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