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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咖啡厅内,空调的冷气正呼呼吹着,卜茁刚坐下没多久,她身上的薄汗就被吹干了。

  女人看上去也轻松了不少,她的视线落在琳琅满目的菜单上,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杯自己想喝的冷饮,然后将菜单推到了卜茁面前:“我怕不知道你的口味,还是你自己来吧。”

  她面对儿子的朋友也这样小心翼翼,卜茁叹了口气,随便要了一杯珍珠奶茶。

  见卜茁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女人终于放松起来,开始一点一滴地问着若尘愚近些年的情况。

  或许是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和若尘愚关系不一般,她心知肚明地没有去细究两个人的关系,只是轻轻地搅动着杯子,然后旁敲侧击着若尘愚对生母的态度。

  卜茁沉默半晌,说实话,在这样的问题前,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才能既不伤害面前的女人,又不会让之后的若尘愚难做。

  思来想去,卜茁也只能说:“阿姨,他下午就回来了,你还是当面问问他吧。”

  女人同样叹息,她眉梢上挂着的那点苦意更明显了,面对卜茁的回避,她忽然生出了一种执拗,硬生生地将自己扯进当年的回忆中去。

  “我当时……和他父亲在一起的时候,才二十岁。那个年代的父母对婚姻两个字都藏着掖着,我也是摸石头过河,那么多人喜欢我年轻漂亮,我偏偏挑了他的父亲。他爸什么都好,就是太不管这个家了,他不知道带孩子有多难,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画画,只知道追求他那些艺术!”女人说到这里时,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是想起来了当年丈夫的不作为,想起来她那些痛苦的感受。

  周围有些人偷偷看了过来,卜茁握了握女人的手,待她平静一些后,才将手松开。

  女人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继续道:“我都跟他到桐礼镇了,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可我们没钱,镇上的人又排外,我那时候精神状态差得很,根本没办法好好做一个妈妈……他那时候那么小,只会哭,他都不一定记得妈妈是谁,可妈妈从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在为他疼痛了……”

  卜茁忽然难过起来。

  若尘愚童年的悲剧到底和谁有关呢?

  听了女人的话之后,她也不明白了,一个并不知道妻子痛苦的丈夫,一个或许早已罹患产后抑郁的母亲,以及根本无法与这一家人共情的大环境。

  无数因素加诸在一起,却偏偏只在一个最年幼的孩子身上得到了反应。

  他们谁有错呢?

  好像谁都可以置身事外,又好像谁都难逃干系。

  后来的故事不用女人多说,卜茁也大概知道了全貌——

  女人在崩溃之下终于选择逃离,她无法面对不作为的丈夫和不能理解她的孩子,干脆在某一个情绪积压到极端的夜晚,整理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离开了那个小镇,去找她想象中的新生活。

  今年来,或许是年岁渐长,女人回首往事,很难不说从这些年的逃避中咂摸出了几分对幼子的亏欠,辗转多年,终于有了当面赎罪的机会。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的人群,那些牵着孩子的母亲的身影从她眼底路过,半晌后,女人回过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戚戚道:“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她像是在问卜茁,又像是在问自己,可卜茁看着女人低下去的头顶,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无法替若尘愚决定什么,就好像若尘愚也从来将选择权放在卜茁手里一样。

  -

  下午。

  卜茁坐在窗边,面前架着自己的画板。

  她看上去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要怎样落笔构图,但实际上,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外那对交谈的母子,心思也早就随着方才和女人的对话越飘越远。

  他们之间必然是生疏的,夹杂着多年不见的别扭,像是世界上最亲近的陌生人。

  血脉之中的关系令他们不得不用现在的姿态面对彼此,可不曾见面、相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已经不会处理最亲近的母子亲情,若尘愚看着女人,女人也看着若尘愚。

  卜茁叹了口气,总觉得说不出的心疼,也不知道是对女人,还是对若尘愚。

  那段幼年失去母亲照顾的日子对若尘愚来说已经是很平淡的记忆了,可对女人而言,反倒是在无尽岁月中不停折磨她的痛苦来源。

  卜茁觉得她奇怪,明明当初离开的时候那样狠心,为什么不从一而终呢?

  都抛下那么多年了,却偏偏在心头放不下。

  漫长的几年过去,又要在儿子好不容易走出的时候回头,想要重新做回母亲。

  他们在外面聊了多久,卜茁就在里面看了多久。

  女人一开始只是拉着若尘愚的手,而后肩背慢慢地、慢慢地弓了下去,她的长发从肩头滑下去,挡住了侧脸。

  卜茁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在哭。

  而若尘愚只是看着,他的手给女人以支撑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

  后来,若尘愚的母亲还是每天都来。

  她从不进门,无论是折杪还是陈析这两个天生自来熟的人去邀请她进来歇歇,她都会摇摇头,用那种惯有的悲切目光望进来,直直落在若尘愚身上。

  而卜茁的日常就简单多了,周余只会在偶尔陪同白艺来时恶心她一下,见到周小姝的频率还要高一些。

  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每天都在学校遇见了什么烦心的事,只要心情不好,卜茁随时都有接到对方短信轰炸辱骂的机会。

  一开始,卜茁还会觉得有点心烦,可时间一长,她渐渐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新一条短信进来的时候,卜茁看了一眼就锁上了屏幕,心里默默为今日日常打了个勾。

  好想逃啊。

  卜茁听见自己心里有一道声音说。

  她当即吓了一跳,为自己竟然能生出这种想法而感到不可思议。

  可短暂的惊讶之后,卜茁很快回过了神。

  折杪说人生苦短,要活在当下,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有青春买单。

  这句话的声音在卜茁的世界里振聋发聩起来,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离开的念头。

  如今,折杪当初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终于在卜茁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伸出手去,拉了拉若尘愚的衣袖,在对方疲惫与疑惑交织的目光中扯出一抹笑来。

  卜茁说:

  “若尘愚,我们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