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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小城市的春游,大多时候只是老师们想轻松一天的由头。

  地点也就选在了本地的林阳寺,小孩子们带着零食,在佛堂前的空地上吵吵嚷嚷的,根本没有什么关于佛性禅思的体会。

  折杪那时候和卜茁是同桌,两个人一路上手拉着手,有说有笑。

  别的小女孩没有靠近的机会,等到了目的地,她们干脆一拥而上,有意无意地围着折杪说话,很迅速地把卜茁挤了出去。

  卜茁远远看着受欢迎的折杪,和同龄人写在脸上的、对她的排斥,心里倒是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好似早就习惯了似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转头走进了山寺旁的桃林中。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桃红色的花瓣漫山遍野,铺进了卜茁的视野中,美得她暂时压下了心头的委屈。

  小孩子天生就有情绪容易被转移的能力。

  也正是在那片桃花林中,卜茁遇见了老禅师。

  那时候的老禅师似乎也没有眼前的画像上那么老,他合十的掌中挂着一串珠圆玉润的菩提,站在桃树下一动不动,只是望着纷纷扬扬的花瓣,眼中流淌出平静与慈悲。

  人与景相得益彰,多年后入画,似乎也是早有铺陈。

  一切都寂静自然。老禅师看着不请自来的小客人,倒是没有被打扰的不快,他听见卜茁走过来的动静,转过身冲她笑道:“小施主,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不和大家待在一起呢?”

  大概是他的亲和力实在能够超越卜茁遇见过的所有人,令她不自觉地放下了戒心,看着老禅师的笑,卜茁心里的委屈又悄悄爬了上来。她低下头,小声道:“因为我是一个很差劲的小朋友,所以没有人喜欢和我玩。”

  老禅师还是那样笑着,伸出一只手来,用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卜茁的脑袋,那串菩提的清香扑鼻而来,令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卜茁顿时醒了神。

  “无人渡你,便以心自渡吧,”老禅师说,“更何况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喜欢你们的不必强求,去留住喜欢你们的人就好。”

  彼时卜茁还小,后来长大了,那道被老禅师点拨过的慧根才悄然生长起来,成了庇佑她的小天地。

  只是当时,老禅师说的“你们”……这个“们”又指的是谁呢?

  卜茁不太明白老禅师话里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地点头。

  直到很久以后,卜茁才知道,老禅师口中和她有相同疑问的人是谁——

  他有时候会在清晨时便来林阳寺做义工,抱着比自己人还高的扫帚,帮忙清扫院里的落叶。

  小男孩学着来求神祈佛的大人们的模样,小小一道身影跪在蒲团上,满身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疲惫,诚恳地发问:“我是很差劲的小孩吗,为什么妈妈要离开我和爸爸?”

  从未有人设想过,那个一直努力着、挣扎着向前的男生是不是也曾有过迷茫的时期。

  在母亲离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若尘愚都在执着于那一道背影。

  是他不够优秀、不够努力,所以妈妈才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如果他再争气一点,再有天赋一点,是不是就能够留住离开的母亲?

  那时候的若尘愚总是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想从白纸中长出灵感来,从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获得救赎,从而解脱自己的灵魂。

  他想要被认可,想要被看见,想要爸爸妈妈重修旧好,想要得到爱。

  可若尘愚注定要一无所获,至少那些被他自以为是归咎于自身的原因,都是他一个小孩子没有办法改变的现状。

  更何况他的妈妈,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认可过他,否则又怎么会在离开时那样洒脱,连头也不曾回过呢?

  他们都是野草,是生活过得不够完美的小孩。

  只能等来发芽的春风,却等不来茁壮成长的机会。

  于是上天垂怜,终于为他们降下同样不圆满的对方,好让两株并不同根同源的植物缠绕在一起,成为能够在寒风中抱团取暖,成为彼此的救赎。

  卜茁依旧出神地望着那副画,思绪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若尘愚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卜茁的侧脸,似乎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在被这样明显地目光打量之后,卜茁的思绪很迅速地回笼。

  她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耳朵也难以控制地发烫:“啊,原来是这样。那你后来还有去过林阳寺吗?”

  她话说得比脑子转得快,等卜茁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傻。

  她当即想给自己下一剂哑药,好让自己学会凡事过三遍脑子再表达出来。

  若尘愚收回了视线,他学着卜茁的样子,也看向了那副画,随后平静道:“偶尔会回去做义工。”

  卜茁恍然大悟:所以上次在车站碰到他,是刚好回去做义工了?

  正好钟摆慢悠悠地转到了十二点,预示着上午的营业时间暂时告一段落。

  到了下班时间,卜茁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没有想要继续画点什么的欲望,因此很迅速地收起了自己的画具,准备去犒劳犒劳自己因忙碌一整天而空空如也的胃。

  她站起身来,在画室的脑袋堆里找到了折杪的身影,小声叫了一声对方,用口型问道:要不要去吃饭?

  折杪比了个ok,也开始窸窸窣窣地收起东西来。卜茁先一步做好准备,眼角的余光落到若尘愚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礼节性地问道:“要一起去吃饭吗?”

  若尘愚摇了摇头,学着她的音量,低声道:“不了,答应了小一,要回家吃。”

  卜茁也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和收拾好的折杪一起出去了。

  “他怎么还是这么有距离感啊?”折杪困惑。

  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还算是小有成效了,毕竟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像刚刚重逢时的冰点。

  这大概也是全球气候变暖的原因吧?

  卜茁恍恍惚惚觉得,现在这样看似遥远的距离,反而更像小时候在画室时那样自在,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坐在一起,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