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匣子四处乱跑，走走停停，人关在里面进进出出。
天空是阴霾的，四四方方的屋子连绵起伏，交错相织，巍峨而抱，珍稀的琉璃透明纯净，泛滥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皆是泛着光，铁一样的色泽，望而生怖。
我在哪？
六娘想，她在辽阔吗而空荡地城市上空盘桓，望着底下的小黑点，像舅舅家池塘里的鱼苗，不断地流淌。
她慢慢懵懂地听，跟在一个红裙子的大姐姐后边。
看她买了手打柠檬茶，要二十三块钱，透明的杯子里面切片青黄的柠檬，绿色的液体荡漾，她红润的嘴唇印上细长的管子，唇若舅母抹了唇脂般红艳，后背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手腕挎着白色的包。
爱马士，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马是贵的，虽然舅父喜欢驴子。
爱马的士人做的包？名士们的喜好可真奇怪。
六娘于是跑到大姐姐面前做了个鬼脸，大姐姐能看见她。
我是死了吗？
六娘困惑地想。
那我为什么没有见到其他的鬼魂？她不满地想。
“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不进祖坟，会成为孤魂野鬼。”
呀，她记起来了。
这么说，她是孤魂野鬼，可她在的阳世不长这样，这里是地府？
可她还没有名字，没有回宫，她是公主。
她得有一个名字。
美珍、欣怡……转了一圈，她回到手打柠檬茶的店门前。
柠，她念叨着，柠檬茶。
她的兄弟姐妹们名字据说都是从木，好巧。
她就叫姬柠。
外卖好评第一的手打柠檬茶。
姬柠露出了心满意足地笑容。
……
睁眼，天还没亮。
姬柠披衣而起，小心绕开小桔。
小厨房内烟火腾腾。
“殿下。”
玉露挽起袖子拉着面条，胳膊上有一道红印，一大块薄薄地红，她见她起得早，惊讶地唤了一声。
姬柠蹙眉：“别的宫女呢？怎么不叫她们来分担。”
“她们那些粗手粗脚地来做，哪有我做的妥贴。”玉露说，她低着头，素手轻扬间汤饼落锅。
热气氤氲，高汤的香气烤得屋子屋子香喷喷。
姬柠撩开白布，自顾自拿汤瓢舀了勺汤。
玉露伸手又顿住。
她这些天了解几分姬柠的倔脾气，怕在争执时烫到她。
姬柠嗅着香喷喷的汤，玉露往里面放鸡吊高汤了。
宫中常用是羊调高汤，据说羊肉吃了好，外头也这么说，怎么个好她不大晓得，但她不大喜欢羊肉的腥膻味，不过宫里厨子手艺好，处理一番，倒尝不出多少。
玉露待她花了心思。
“桃红，绿浓，我记得你常叫她们搭手。”
姬柠抬眼，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她们是母后安排给我的。虽然我平时叫你和吉春干活的时候多，但她们也不能闲着。厨房那么大，两个人能待的下，不用每天只扫院子。椒房殿那么多人，我不缺扫院子的人。
汤饼很好吃，但我不希望你为了给我准备饭食，把手臂伤了。”
玉露笑道：“殿下，我晓得了，只是勤快惯了。”
姬柠“嗯”了一声，吹散汤里热气就要喝。
玉露推了一碗盛好的汤饼，一碟糕点：“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她朝她挤挤眉。
“殿下，怎地起这么早？”
吉春睡眼惺忪，瞧见一只穿翠戴蓝的小团子，神志一下清醒。
“我在想要不要向母后讨两个厨子？”
姬柠吸溜了一口汤饼，面条爽滑劲道，汤汁鲜香。
吉春道：“殿下这小厨房平日里玉露姑娘一个人忙活，是该添人了。”
姬柠把糕点往跟过来的小桔那推推，闷头吃面，含糊不清道：“玉露，厨房你在管，你来招人。”
“吉春，最近宫里有什么事？”姬柠指指小凳子，“坐下讲。”
四个人围在小厨房里，玉露又摆了几碟小菜，从锅里盛了鸡肉。
“陛下召见了白玉观的太素道长，明光寺的圆空大师，探讨养生之道。”
老爹在修仙。
“七皇子昨日落水。”
“七哥身体可否无恙？需要送些什么吗？”
姬柠忙问。
“娘娘已经问候了。”
哦，吉春不提，待会儿去母后那请安，也能听到消息。
然后，吉春一言不发。
“没有了？”姬柠问，“内廷没有什么好玩的趣事了？”
吉春回道：“都是些粗鄙的事，怎好让殿下您听见？”
“不粗鄙。”姬柠拨了拨碗里的面条，搅成自己满意的形状，嗷呜一口吃掉，“宫闱中哪有小事？”
“吉春，你识字，不妨听听写写几件到纸上，哪怕去习艺馆那听两节课也是好的。”
吉春不想离姬柠太远，这是内官的生存之道，离了主人远了可会被抛弃，纵使他是干爹的几个干儿子里最驽钝的也懂：“殿下，小的若是走了，您身边无人怎么办？”
“哪里会没有人？”
姬柠反问：“宫里不全是人？吉春，先生，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是我真的很想听故事。”
她揽住吉春的手臂，摇了摇，“再不行，你总有认识的好友，找他们吃两顿饭，聊聊天，总能听到些趣事。”
她说的这话不难做到，就是吃吃喝喝，聊两句。
玉露知姬柠这是给吉春安排任务了，她看向姬柠：“殿下，我能干些什么？”
姬柠笑嘻嘻道：“玉露，我身边没了你可怎么办？”
“前天我袜子丢三落四到一边，我在床上钻了一圈都没找到，你随手一揪就揪出来了。上次的樱桃，你放得好好的。还有……”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玉露未曾想她做的事被小公主一一记在心里，心里一暖：“奴婢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母后那边的厨子可没记住我讨厌腥膻。”姬柠哼哼唧唧，“她做的好吃的，全是帮我长高长壮，也帮母后补气益身的。”
“没有你帮我搭理这些庶务，我迟早一个头两个大。”
姬柠比划了个大大的圆。
“哪有那么大的头？”
玉露捂嘴笑，身子一颤一颤。
“我说有就有！”姬柠斩钉截铁。
笑闹完，姬柠去请安。
待了半个多月，她和母后的相处不似刚开始那样尴尬且僵硬，她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就扑到她怀里：“母后，母后，今天天气真好呀。”
皇后笑道：“昨日说天气好，前日说天气好，在你看来哪天天气不好？”
姬柠挠头：“回宫每天过的都是好日子。”
说完察觉到自己话里的岐意，她忙解释：“舅舅家不是不好，但他一大早天天弹琴，弹得我脑袋疼。”
“人家是雅士，你该学学音律。”皇后点点她的头，“今日还去上书房？”
“去，做学问不是一日的事情。”
姬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