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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母后,父皇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出门一趟,姬柠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一件事如果不说出来,心里想一万遍也没用。

  所以她直接问皇后,自己心里的疑问。

  皇后端茶盏饮了口柠檬茶,对她能问这个问题很满意,她虽怜惜六娘,但她要是一日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说,就一日和她隔了一层。

  但这种事,她不能主动提。

  想着她无声地叹口气,六娘的性子别扭和她的兄姐如出一辙,她算是被磨出了耐心。

  “你父皇喜欢心思单纯的孩子。”

  皇后说出皇帝的喜好。

  夫妻多年,皇帝那点不难懂的爱好她还是了解的。

  大约因为锦朝后宫干政事件屡屡,皇帝对此忌讳,喜欢年轻貌美、单纯直白的姑娘。

  换在孩子上道理一样,他对年纪还小,无关皇权争夺的儿女向来宽容。

  六娘虽然性格敏感了些,可在单纯方面是皇帝喜欢的款式。

  “系统,看来我不是父皇喜欢的类型。”

  姬柠毫无自觉地对系统说。

  系统娴熟透题,毕竟它和宿主绑一块了,除了要花积分解锁的东西,它没法说,其余知无不言。

  【你母后说的不全对,你父皇的审美要聪明漂亮的,可不能太聪明,要对他婉顺,但骨子里有一股烈性,或者骄傲,还要有点才艺傍身,最好有助皇权江山。】

  姬柠无语:“父皇怎么不找个天仙去。”

  系统也觉得皇帝要求高:【因为皇帝有任性的权力?宫里真有勉强符合他要求的女人。】

  姬柠好奇:“谁?”

  系统:【皇后。】

  姬柠沉默了。

  逻辑上说得通,母后虽年老,但风韵犹存,能看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多年未打蹴鞠身手依旧矫健,文化素养高,有掌管后宫多年的能力,有失宠依旧淡定,保有骄傲的底色。

  皇权江山的话。

  太子是国本,她的兄长郑大将军战功赫赫,亦是国之柱石。

  这份喜欢,想想宫里的莺莺燕燕,她父皇的喜欢不值几个钱。

  姬柠不乐道:“母后,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被父皇喜欢好,我一点也不笨。”

  皇后捏捏她的脸:“好,不喜欢,就不喜欢。”

  “什么不喜欢?”

  皇帝跨步进来,皂色衣袍猎猎,带起一阵秋风。

  姬柠直白道:“父皇,你能假装喜欢我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不用假装喜欢。”

  他故意板着脸:“莫不是六娘认为阿父讨厌你?这倒是为父的错了。”

  姬柠摆手:“父皇喜欢笨孩子,我不想做笨孩子。”

  皇帝看了眼皇后,笑道:“好,不做笨孩子。”

  皇后笑道:“陛下可要用些枸橼茶,六娘这孩子拉着下人胡闹出来的茶,酸甜开胃。”

  皇帝饮了口伽蓝递上来的茶,并不发表自己的喜恶:“确实开胃,对症了你食欲不振的毛病。”

  话语里的殷切关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姬柠不敢置信地问系统:“他是想和母后修好?虽然我杀了我俩的儿子,但我依旧喜欢你,给你我能给的那套。”

  【这倒不必担心,你父皇狗归狗,但脑子没到那份上。】

  没拿狗血剧本是件好事,姬柠想,只是接下来的午膳该怎么办。

  她认为母后和父皇的矛盾不可调和,但凡母后再刚烈些,因杀子之仇,父皇就该流血五步了,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她好似看到了夫妻两个不见刀光的唇枪舌战,然后以父皇拂袖离开。

  但她并不认为母后会这么做,因为这对势弱的她们没好处。

  果然,皇后笑道:“陛下白忙中能挂念妾身,妾身心里欢喜。”

  皇帝道:“六娘近来如何?”

  “这孩子学习勤奋上进,天亮即醒,常用的字认识了大概,还跟着伽蓝学了两手武艺。”皇后陈述事实,“妾身劝她休息,她性子要强,说要学成了让父皇看,一定高兴。”

  皇帝看姬柠:“学习这么多,不累吗?”

  姬柠老实道:“一点不累,我学这些东西很高兴,还想多学些。”

  皇帝眉眼柔和,把她抱到腿上,“来,和父皇说说。”

  姬柠把自己学得诗经往外抖落。

  皇帝慈爱地回应“哇已经背到这里了”、“能给父皇讲讲意思吗”,让本想无聊背书到底的她勾起了表现所学的欲望,完全冷不了场。

  姬柠不得不承认,以时代背景下父亲和儿女的交往状况看,她父皇只要不摆出皇帝的一面,其实有几分当爹的水平。

  她本以为自己要等下月初或者年末才能远远看见他一面,之后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见到他。

  原因嘛,比如亲近她会导致外朝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所以狗爹顾虑重重,不来。

  才半个月父皇就来了,属实在她意料之外。

  不知怎么,她心中略有惆怅。

  这种情绪持续到午膳,由于皇帝到来,宫人摆桌午膳的动作都热情几分。

  因为椒房殿的主子只有两人,菜色一向随意,前两天胡饼等胡风的大鱼大肉吃腻了,今天的菜色恰好清淡。

  然而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被貌合神离的天下第一夫妇发挥得极好。

  姬柠小心翼翼地绕开桌上的清蒸鲈鱼,夹了块鸡肉到碗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她对鱼不大喜欢,若是红烧之类放了酱的,她能多动几筷,清蒸白水烧的鱼,她吃着感觉有股腥味。

  母后待她不错,可吃鱼方面,常吃鱼头,把有营养的鱼腹让给她。

  她推辞了,母后坚持让她学会吃鱼,算是一点甜蜜的烦恼。

  “陛下,近来的鲈鱼味道极鲜。”皇后扒拉鱼头道。

  皇帝夹了两块鱼肉给她:“梓童喜欢便多吃点。”

  皇后把鱼推给皇帝:“陛下国事日夜操劳,该多补补。”

  两个人竟为谁吃这盘鱼争执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柠觉得父皇和母后的相处颇有互相伤害的意味。

  她的猜测不假,桌上三个人,没有一个喜欢吃鱼,只是不讨厌的程度。

  喜欢吃鱼的是废太子。

  姬柠迅速地吃完饭,溜之大吉。

  母后她能暂且躲躲,皇帝不打算放过她。

  他要考查她的功课。

  “笔锋有力,你平素下苦功夫了。”

  皇帝端起她练字的纸,厚厚一叠慢慢翻阅,看得她心里一点点发沉,不知所措。

  听得父皇的一声点评,她呼出口气,有种自己努力被肯定的轻快,却自谦道:“六娘笨拙,字称不上好,父皇一夸,好像我的字能生出魂魄般好。”

  “生出魂魄,这形容倒是巧妙。 ”皇帝手摸胡须,“不过,你这字比你六哥五岁时写得要强。”

  姬柠凑上去,笑吟吟问:“六哥的字当年写得很差?”

  皇帝道:“字体骨架都是有的,只是和你七哥比欠了些灵气。”

  姬柠回想宫宴上七皇子一派纯真的样子,功课说得疙疙瘩瘩,不像很好的样子。

  六哥五岁时,七哥写字已有灵气,那岂不是三岁半左右已能写不错的字了?他笔能拿稳吗?

  她问:“七哥功课不太好的样子。”

  “你七哥喜欢玩,功课一向学得丢三落四。”皇帝愉快道,“你平日有空可向他讨教武艺。”

  看来她这位七哥有天生神力,或者百脉俱通的武学天赋,姬柠更好奇了,却没有顺着往下问,“宫宴之后我就没见过七哥和五姐姐,八弟被贤母妃看得紧也没见过。”

  话里话外皆是小脾气。

  皇帝眼睛盯着字帖,好似没觉察到话里的抱怨:“哦,那六娘你认为你的兄弟们与你关系如何?”

  姬柠不慌不忙道:“六哥和我是没事能上门的关系,七哥和五姐姐有事能问候我的情况。八弟懵懂,一应关系由贤母妃操持,需要我关爱呵护。”

  皇帝乐道:“你六哥知道你这么说他,该生气了。”

  没事还上门,岂不是“不请自来”。

  姬柠眨巴眼:“您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生气了。”

  “好,父皇不告诉他。”

  皇帝一口答应,接着撩起衣袍,坐在案桌前朝她招手,“写两个字让为父看看。”

  姬柠仰头看亲爹透着光的脸,午后的阳光把屋内照得亮堂堂,父亲的脸融在光里看不清。

  她大着胆子写了一个“戎”字。

  皇帝脸上的肌肉暗暗扯动一下,好笑道:“你不用打仗,写‘戎’作甚?”

  姬柠捏紧笔杆,在字上画了个圈,镇定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皇帝迅速道:“你这么小,妄谈国事作甚?”

  他的笑面忽然刚硬如铁。

  姬柠只觉山一样的威严沉沉堆了下来,她咬牙道:“我是锦朝的公主,为何不能知道锦朝的国事?”

  没等皇帝再开口,她把笔一丢,头埋在他胸口,皂色的衣料上浅淡的熏香有安神静气的作用,她在香气包裹下开口:“我问我家的事不行吗?父亲。”

  她小小声重复道:“父亲。”声调濡慕亲昵。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心跳稳定舒缓,他醇厚的声音平和:“抬起头来,六娘。”

  姬柠磨磨蹭蹭抬头,她的父亲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她无法理解这种笑的含义。

  这不要紧,她已经初步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父皇允许她了解国事。

  她深呼吸,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落回肚里。

  皇帝道:“你的爱好和你的姐姐们大相径庭。”

  姬柠看着他的眼睛,读不出特殊的含义:“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性情喜好,六娘没法和她们一样,很寻常。”

  皇帝饶有兴趣:“你知道你崔家给我写的信里说了什么?”

  姬柠略一沉吟,道:“软弱,无主见,容易被人影响。”

  她心知自己的毛病肯定不只这些,从和便宜父皇的相处看,他还没老糊涂。

  那她的死就很值得斟酌了。

  排除外部环境因素的情况下,用异世界人的话来说“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万人嫌女配,放在哪部作品中下场都不会太好。

  皇帝叹道:“听着很像你的生母。”

  姬柠:“对着女儿诉说母亲的不好,不是好的品德。”

  “你这话说的像外朝的御史。”皇帝揉揉太阳穴,“你近来读儒书抄佛经,不嫌憋闷吗?”

  这是要了解她喜好,一个想要知道国家大事的女孩,喜好必然不会那么平淡。

  姬柠回答:“话本。”

  皇帝看看她。

  姬柠坚持道:“民间写的男欢女爱的话本。”

  她的回答委实超出皇帝的预料,他的面部肌肉暗暗抽动:“驸马的事对你来说早了些。”

  才5岁的姬柠很有忧患意识:“舅母和表姐说婚姻是终身大事。”

  皇帝的回答很开放:“为父倒不强求你以后学恪敬公婆那套,驸马不喜欢,父皇不敢打包票帮你换到满意,但你在府里私底下找两个唱曲的解闷无妨。”

  实在穷讲究尊卑,公主亦是君,公婆该向她行礼,只是公主出降勋贵,一般情面上还是得讲讲孝顺的道理。

  姬柠却注意到“府里”二字,须知本朝不是每个公主都有公主府的,一些不受宠的公主只能住驸马家。

  她嘀咕道:“您倒不如帮我好好掌掌眼,莫选了表里不一,朝三暮四的渣滓。”

  皇帝不解:“驸马的出身才貌人品,事先皆是考查过的,你只管从里面挑就成,难不成他们还能亏待公主?”

  姬柠道:“这可不一定,要是他有个深情的表妹旧情不忘。或者,他心里另有所爱,只是家里强迫,不得不接受我——六娘心里慌。”

  皇帝无语:“你想怎么办?”

  姬柠描绘美好未来:“您给我配个千八百府兵,包治百病。”

  皇帝戳戳她的脸颊:“你怎么不说率领千八百府兵在玄武门政变一场?”

  姬柠皱着脸:“父皇,您在说恐怖故事。”

  皇帝感慨:“你的母亲凡事不和人争气,怎么你是这样的脾气?”

  姬柠好奇:“我娘是什么样的?秋娘说她很温柔和善,从来不发火。”

  “她是荆淮人,那里种稻米,和北边吃的不一样的米。人有点傻气,朕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只要家乡吃的米。”皇帝极平淡地讲了一个故事,“朕给她了,她吃了一口,泪珠子挂脸颊往下落。事后她满心担忧,她吃饭会靡费颇多,不够节俭。”

  姬柠说:“我也要尝尝我娘吃的米。”

  皇帝:“你午膳碗里的就是。”

  姬柠:“她人真好。”

  这种米叫玉梗米,她天天吃,宫里厨房常备。

  皇帝也说:“她确实是个好人。”

  姬柠又问:“父皇,你和母后,还有我娘的名字是什么?”

  皇帝提笔蘸墨写下“姬胤”、“郑燕飞”、“柳湄”三个名字,又写下一个“栎”字。

  他的书法气韵飘逸,筋骨刚劲,字形却不失秀美,意蕴神合,自成一风。

  姬柠无暇品鉴书法,她的心脏砰砰跳,死死盯住纸,把上面的名字刻在心里。

  前三个名字是谁的不言而喻,最后一个……是她的。

  父皇给她取名字了。

  “父皇,这是,我的名字。”

  姬柠指着自己,耳畔系统激动叫嚷“改命值涨了三点”的声音震得头嗡嗡响。

  皇帝颔首道:“栎,乃不屈之意。”

  姬柠空无的心里闪烁火花般渺小的兴奋。

  虽然给自己取了个“柠”的名字,但她仍然渴望得到家人的取名,哪怕只是一个小名。

  她本来以为自己要到两年后录入宗谱,才能得到名字,或者,永远得不到,只记载一个皇六女和出生年月。

  这是她改命的第一步。

  皇帝看她乐,笑道:“好了,你的字虽有力道,运笔上却还有些错漏。”

  姬柠聚精会神写字,皇帝的大手抓着的小手,帮助纠正错误。

  直到太阳西垂,他才离开椒房殿。

  “六公主早慧。”

  赵谨行道。

  皇帝坐在御辇上,道:“早慧归早慧,若没有下苦功夫的毅力,早晚泯然于众。”

  赵谨行:“只是年少轻狂,处事不周。”

  皇帝斜了他一眼:“栎儿今年五岁,既聪慧过人又处事周全,那若非先祖庇佑,就只能是精怪附体了。”

  赵谨行说出目的:“六公主身边需要再安排人手吗?”

  皇帝远眺橘黄的天光:“一个护卫就够了。”

  默了默,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道:“查一查市面上的话本,表哥表妹,心有所爱的。”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