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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叶斐。”

  “叶斐?”

  “叶斐!!”

  连续三声无人应答,数学老师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让人不敢看,眼镜后一双锐利的眼直直刺向倒数第三排靠墙的位置,位置的主人躲在高高的“教材大楼”后撑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吱嘎吱嘎慢悠悠转圈的吊扇,一副人还在但魂已经走了有一阵的模样。

  眼见着数学老师要炸了,叶斐同桌顾不得其他,重重推了下她,压低声音道:“老师叫到你了!”

  叶斐看看她,又看看讲台上瞪着自己的数学老师,垂下眼起身,走到讲台。

  “唰——”

  一张卷子被丢到她身上,叶斐看了看上面鲜红的“8”,眼尾抽了下,捏着卷子转身。

  “等等,”又一张卷子递到了她面前,数学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有很努力地在维持情绪稳定,但仍旧从颤抖的嗓音里漏出了她的愤怒,“楼雪的,你一起带回去。”

  叶斐接过卷子,数字5的尾巴拖得太长,末端刮破了纸——这是来自数学老师的怨气。

  叶斐手里一共两张卷子,但两张加起来没年级第一零头多,叶斐回到座位,把另一张递给楼雪,楼雪看了看自己那五分,也不太满意,嘟囔道:“怎么就只对了一道选择题,上次还蒙对了四道。”

  说着她伸头来看叶斐的卷子,看到她的分数惊讶了一下,拿过卷子翻到后面,指着一道大题,“叶斐,你这道题居然拿到了三分诶,你怎么知道这里要用这个公式?你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叶斐拿回自己的卷子,压到胳膊底下,继续撑着下巴看天花板,在数学老师讲完大半张卷子后,楼雪才听她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楼雪:“这是怎么了?从早上到现在就跟丢了魂一样,怎么?你家里那绿茶精又找事了?”

  叶斐视线从摇摇欲坠的吊扇转移到楼雪脸上,楼雪读书早,上高三了都还差七八个月才到十七,细伶伶的小丫头片子,胳膊腿儿都细,就脸上有点儿喜人的婴儿肥,生了一双大眼,圆溜溜的。

  一眼看就是从小被爸妈捧在手心里哄着爱着的小公主。

  叶斐揉了把她细软的发尾,这样的楼雪,很难把她跟十年后那个尖锐偏执的女人联系到一起,那时候很多人明里暗里笑她们脑子有问题,叶斐为了和叶韵争家产上蹿下跳,楼雪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她们俩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笑话——一个卖房卖车卖首饰卖包包还债,一个跳楼割腕吃药还是没能逼婚成功。

  两只可怜虫。

  叶斐从桌洞里摸出一盒不知道谁送的草莓牛奶,塞进楼雪手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婴儿肥,“喝吧,补补脑子。”

  楼雪:“可我不喜欢草莓味的。”

  叶斐替她插上吸管,不容置疑道:“不,你喜欢。”

  楼雪“哦”了声,咬着吸管一口气喝了小半盒,看样子倒不是真的不喜欢。

  这节课是上午第四节课,临近下课前五分钟,教室里个个都坐不太住了,频频看向黑板正上方的时钟,秒针一圈圈走过,终于等到铃声响起,好几个没忍住站了起来,其余的都盯着数学老师,等着她发话。

  数学老师看了看黑板上讲到一半的题,把手里的粉笔丢回粉笔盒里,摇摇头,“下课。”

  “喔——”

  一群人笑闹着冲出教室。

  楼雪从书包侧袋里摸出自己的饭卡,“今天中午吃烤鱼好不好?b食堂二楼那家,新开的,好吃又便宜,我们两个人点一条鱼就够了。”

  “我不饿,你去吃吧。”

  “绿茶精做什么气得你饭都吃不下去了?”楼雪吸了口气冷气,“她又在家里炫耀成绩了——你爸没打你吧?”

  “她成绩好是事实,”叶斐笑了下,“总不能非逼着她跟我一样考八分吧——而且我爸没打过我。”

  “不对劲,”楼雪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飞飞,你不对劲儿,你别是真被她气疯了吧?”

  叶斐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她手臂,“我去操场走走,吃饭去吧,我没事。”

  “飞飞……”

  “去吧。”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楼雪,叶斐在桌洞里摸了摸,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抓出一根棒棒糖,包装是鲜亮的橙色,橘子味的。

  叶斐从后门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把包装纸丢了进去,这会儿教学楼里没什么人,静谧得像另一个世界。

  咬着棒棒糖,穿过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广播里放着热播剧的主题曲,轻快活泼地唱着青春的动人。

  九月阳光滚烫,叶斐坐在一小片树荫下,望着跑道上或跑或走或坐在草坪上聊天的人。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次填色,变得鲜活。

  她记得她是中考完那个暑假被接回叶家的,她成绩一直一般,中考勉强上了他们入最差的那个重高,虽然比不上另外几所,但在他们镇上,也算不错了。

  高中学费不贵,一年不到两千,但她的成绩不足以学校给予其他什么优待,住宿费学杂费生活费都得自己承担,家里商讨一番,最终决定送她去某个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家的厂里上班——反正她这成绩靠学习是出不了头了,不如早点出去挣钱。

  叶斐……当时她还不叫叶斐,她跟着那一家子姓陈,在全家人做出送陈斐进厂这个决定时,陈斐她哥刚从学费两万八的职高里逃学回家,瘫在床上玩游戏,床头柜还摆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陈妈挑西瓜很有一手,陈斐一看就知道那西瓜肯定又脆又甜汁水丰沛,陈斐在她哥门前晃了两天,不是为了抢她哥西瓜吃,只是想看看床上那东西究竟哪里值两万八,都够她上十四次高中了,还不止!

  因为她的学费用不了两千,但她哥的学费严格说来是两万八千八。

  第三天,陈斐揣着偷偷攒了十几年的钱跑了,她一跑陈家那边就报警了,陈斐爹擅长棍棒教育,陈斐她妈擅长唱念做打,但没用,因为警察叔叔不让她爹使用物理攻击,陈斐又自带法术免疫,根本不接受她妈的情感绑架。

  一家子就这么在警察局闹起来了,闹上了社会新闻,陈斐那张脸跟叶家夫人有五六分像,网友们都调侃她是叶家的沧海遗珠。

  这本来只是网友们的一个玩笑,但叶家家大业大,总有那么两个心思活络的,偷偷调查了陈斐半个月,然后把资料往叶家一送,陈斐就成了叶斐。

  叶斐在叶家的日子比在陈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她的房间很漂亮,她还有书房、衣帽间,衣帽间里挂着她曾经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漂亮衣服。

  一切都很梦幻——除了叶韵。

  叶韵是玻璃盒子里的公主娃娃,放在高高的城堡里,叶斐站在城堡下仰着头,计划着怎么敲碎玻璃,把娃娃丢到地上,狠狠踩一脚。

  叶韵该离开叶家,回到她本该去的地方,去厂里打工,或者向她一样,带着一千多块钱跑到其他地方去打工。

  反正不应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待在叶家,继续高贵优雅地待在玻璃盒子里。

  但她说了不算,因为血缘固然重要,但十五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也很重要。

  叶斐钻了牛角尖,她在高中阶段不停地针对叶韵,又在父母指责自己时尖锐地和他们争吵,她要他们在她和叶韵之间做出选择。

  她高考成绩很难看,六科加起来刚刚过三位数,叶家送她去了国外,那天送她的人只有叶家的司机,她在国外待了四年,回国后她不再执着于父母究竟更爱谁,她想要叶家的家产,她幻想着拿到一切再把叶韵扫地出门。

  但父母告诉她,他们会把叶家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叶韵金融系出身,大二起叶父就把她带在身边,她身边的朋友们都是各家的二代三代n代,她的人脉圈子叶斐挤破头也进不去。

  叶斐抢了,没抢过。

  她玩不过叶韵,踩了个大坑,欠了一个亿,叶家不管,她卖了一切能卖的,勉勉强强补上了这个缺口,卡里还剩十多万,她跟楼雪约好了出去爬爬山看看海,她不要叶家了,楼雪不要那狗渣男了。

  睡前她还计划着她们在第一站要做什么吃什么,没想再睁眼她竟回到了高三这年。

  一个不算太早,也不算太迟的时间。

  风吹过,梧桐叶哗啦啦响,一片落在叶斐小腿上,有点痒,叶斐捻掉叶子,抬头看着树。

  摇晃的光斑像一颗颗星星,洒了她一身。

  “叶斐!”楼雪一手拎着一杯饮料,一溜儿小跑过来,坐在她身边,“我托秦南川给我带的。”

  半糖多冰的果茶,非常解暑。

  叶斐一口气喝了小半杯,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尘,低头看着楼雪,缓缓露出一个笑,“楼雪,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

  楼雪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总觉得这背后有坑,但在短暂的考虑后她决定相信叶斐,于是她点了点头。

  “嗯,”叶斐满意地点点头,朝她伸出友谊之手,笑容甜美,“走,我们该回教室午休了,不然下午上课要打瞌睡了。”

  楼雪没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乖顺地握住叶斐的手,任她把自己拉起来。

  看她心情好起来,楼雪试探着问:“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叶斐摇摇头,“想通了一点事。”

  “什么事?”楼雪好奇。

  叶斐扭头对她眨了眨眼睛,“天机不可泄露。”

  楼雪捂着胸口,颜狗对美人根本没有抵抗力,更何况叶斐的脸,那真是……真是……让学渣词穷的开天辟地、石破天惊——反正就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全是完美弧线!

  在颜狗的世界里,脸即是真理,被美颜暴击打傻了的楼雪只顾着盯着叶斐乐呵呵点头,一副被人卖了还上赶着给人数钱的不值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