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御宅屋 > 都市小说 > 嫁了个短命鬼 > 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七月流火,微风吹奏枝叶哗哗作响,让话语听不真切。

  新进府的四个女使都打足了精神,亦步亦趋地端着手中的漆红托盘,跟紧前头嬷嬷的脚步,倾耳听着教诲。

  “寿国公府那是头顶头的显赫门楣,头一任寿国公乃是有救驾之功的国舅,从前太后钦定下爵位可世袭三代,是大宋头一份,如今府里头掌家的老太太,正是第三代的正二品诰命夫人。”

  裙袂拂过满月门,茂密枝叶投射在雪白影壁,树边两个女使凑在一起打扫庭院,见着嬷嬷带着人走过便抱着扫帚行礼。

  “家里原先的主母太太没了后,便是在老太太身边做过女使的金小娘当家,三娘子便为金小娘所生。”

  嬷嬷停下,一声叹息响起,连她脸上独有的纹路都显得遗憾:“只不过……三娘子在原先太太膝下长大,与金小娘并不亲近。”

  她回过首来,那张自入府以来一直和蔼的面容头一次疾言厉色,压低了声音:“三娘子不爱与人计较,常有下人无事生非,搬弄些有的没的,欺凌她性子软和,不跟人计较。”

  “但你们几个也要记住了,三娘子性子再软和,她也是主子。”

  “大娘子已经出嫁,三娘子就比二娘子小一个月,二人将要及笄,二娘子如今跟着金小娘学习管家事宜,你们若有敢怠慢的,二娘子护妹心切,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般听着,四人齐声应是。

  “这次契你们,为的就是两位娘子快要及笄之事,但不患寡而患不均,便为家里另外两个娘子也契了。”

  最先到的便是主院,光在外头就能看见菊花簇簇的姹紫嫣红,两个梳着花苞头的小娘子正带着几个女使踢毽子。

  见着她们来,好奇地看了一眼,一个八九岁,一个五六岁的模样。

  “这是四娘子和五娘子,如今都在太太这里养着。”

  嬷嬷指了指两人,示意二人将漆红托盘里盛着的衣料送上去,并叮嘱说道:“太太生的三郎君才三岁,这些时日天气转寒需要好生照料,你们伺候两位娘子也需要多尽心。”

  此后四个新进女使,出来之时便只剩下了两个。

  嬷嬷带她们先往东边去。

  这个院子中种的梅花,如今还不是梅花开的季节。

  听着嬷嬷说二娘子还在金小娘处一同接见管事,无法得见,那个端着的托盘之中放着最素净月白衣料的女使被留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一人跟着嬷嬷往西边而去。

  她低头看着手上奉着托盘里已经制成了的衣裙,鲜艳的银朱色鲜艳夺目,衣袂处用金银线点缀,隐约闪烁,十足的用心。

  四位娘子,唯有三娘子如此。

  踏进院落之前,嬷嬷回头,见女使垂眸看着衣裙思索,轻笑一声,女使连忙告罪。

  嬷嬷摇头:“其他娘子身边的女使针线活都不错,但三娘子的衣食住行二娘子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总是不肯放心。”

  她有些厚大的嘴唇朝上翘着,露出嗔怪的神情,眼眸之中翻涌着心疼:“三娘子性子独,二娘子怕她不肯麻烦人,便都让庄子里做好了给送来。”

  “时兴纹样、花色,无一处不用心,连她自己都忘了。”

  确实如此,二娘子连自己份例都很随意,却如此看重妹妹,真真用心良苦。

  最后嬷嬷认真叮嘱,一字一句:“你若受了什么委屈,或觉得三娘子有何事,尽来二娘子院中找我。”

  女使听着低下了头。

  这话,可以说是姐妹情深,也可以说是安插耳目?

  二娘子关心妹妹,也太过细致了吧。

  西边三娘子住的院子并未像其他娘子一般种着琳琅满目的花卉,而是在中央簇拥着一棵硕大的果树。

  如今亭亭茂盛,三娘子便在树荫之下小榻小憩。

  她穿着青绿的长褙子,裙摆用的亮眼的明黄和浓绿,臂间又用着襻膊将袖口束缚了上去,露出雪白的手臂,臂弯缠着一根鸡血藤的镯。

  和这个闷热焦灼的天气比起来,像是新春的嫩柳折下后流出白生生的奶汁子,缠着历史韵味的古藤。

  阳光从枝叶缝隙落下点点光斑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色的光。

  迎面撞来的冲击力,枝头最鲜明的一抹生机。

  再低头看看手中衣裙,想来三娘子便是喜欢秾丽的色彩。

  再看一旁的小石磨,应当是研磨茶粉累了之后便小憩起来。

  团扇覆盖在她的面上,看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嬷嬷朝着廊下坐着扇风的嬷嬷道了一声老姐姐之后,连忙迎到树下,捏起袖中帕子轻轻挥动,心疼道:“娘子怎么又在这儿睡了?多晒啊。”

  江芃坐了起来,手上把玩着扇子,断断续续的微风吹起她的鬓间落下的几缕发丝:“里头太阳暗沉沉的。”

  嬷嬷轻笑一声:“奉了金小娘和二娘子的令,给娘子送人来使。”

  “这女使以前也是在士大夫府里伺候梳洗,做了十年,与娘子年岁也相当,才十七,必定能好好伺候娘子。”

  镯子滑到了腕间,纤细的手指搓着那扇子转来转去。

  见着那双灵动的眼睛,才知晓为何嬷嬷直接迎了上去,原是根本没睡。

  江芃瞧了瞧那女使长的像小时候爱如珍宝的磨喝乐,轻笑一声:“辛苦二姐姐和嬷嬷了。”

  “二姐姐这些时日一直在为秋闱下场的二哥做定胜糕,都许久没有给我做核桃糕了。”

  “嬷嬷,你回去告诉二姐姐,不许忘了我。”

  老嬷嬷脸上的笑越发愉悦,显然对她的娇嗔十分受用,伸手虚点了江芃的额间,面上还是硬着说道:“偏你要求多。”

  “等着吧,我回头就跟你姐姐说,让你别吃核桃糕,多抄写诗词就不馋了。”

  她点了点女使手中的托盘,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还是一样,专门让庄子里的绣娘制成的衣裙,正好你们去大相国寺斋会时穿着。”

  待人再三叮嘱之后总算走了,江芃歪头看着新来的女使,耳畔坠着圆润珍珠晃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眸晶莹剔透,像是之前见过,未得机会尝过的葡萄。

  “你叫什么名字?”

  “卑人请娘子赐名。”

  “你长得喜庆,我喜欢,就叫福禄吧。”

  江芃伸了个懒腰,发觉胳膊上的襻膊有些碍事,伸手解下,抱着研磨好的茶粉往堂屋走去一边问道。

  “京城近日有什么新鲜事吗?”

  她随口问着。

  身后脚步亦步亦趋,想来也是已然知晓她这位三娘子是一个古怪人,有自己的脾性,也没有自作主张接过她手上盛着茶粉的杯盏。

  江芃坐下,抬头看福禄。

  刚才嬷嬷说,福禄原先在御史家中契了十年,而大宋律例,良民不可在同一府邸契超过十年。

  福禄才十七岁,那最大不过七岁便出来做女使了。

  江芃想什么无暇顾及,福禄只想着头次见不立规矩的主人家,着急思索京中大事:“如今京城最热闹,便是当今圣人的外甥女,嫁给营州团练使的那位京兆郡君带着她病弱的长子回京。”

  “都传言长子活不过今年冬日,京兆郡君着急为他冲喜。”

  江芃没听过这种事,秀眉真皱起:“冲喜?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儿都来了,恐怕病情属实严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是啊,虽然这位郎君说是活不长了,但身上有官职在身,家中虽然不算显赫门楣,但到底能和宫里头说上话,想要攀上这个关系的小娘子也不在少数。”

  怎么会有想要嫁给活不久的人呢,是小娘子想要攀上还是家里人想要一个跳板,江芃沉吟一声:“那就是好多可选的了,郡君可是已经应下了?”

  “可是京兆郡君挑剔得很,一般女子看不上,据说还没有定下来。”

  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

  江芃想不明白,但转念一想,不着急也好,说明没有传言那么危急。

  真嫁了也或许不会太坏。

  她也不爱思考这些复杂之事,看起来兴致缺缺。

  福禄又道:“春日的时候,京中富商家的小娘子,带着据说十万贯嫁妆嫁给了平伯公府家二房的六郎,声势浩大。”

  “抬嫁妆的队伍,游了汴京两圈,这才抬进平伯公家中。”

  嘴里轻嗯一声,木匙将鲜绿的茶粉放置在盏中,清澈的水冒着热气加了几滴,将茶粉调制成膏状。

  低着头的江芃不认为自己在为难,显然不爱听这个。

  面对京城轶文不感兴趣,闺阁娘子最看重的嫁妆也不理睬。

  福禄脸色一白,猜测着被说“古怪”“孤僻”又“性子软和”的娘子究竟会对什么做兴趣。

  房内一晃眼过去什么都不缺,眼前娘子专心制着茶,屋外老嬷嬷和女使正在做针线。

  她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等等,果树,别的娘子,连着太太那儿种的都是花草树木,唯有三娘子院子里种的是果树。

  还是茂盛的果树。

  江芃注汤之时隔着热气听着福禄犹豫的声音:“白矾楼据说出了一道新的汤羹,鲜香扑鼻,许多官人下朝之时都会带着。”

  江芃听了这话,那掀起扇子时候晶晶亮的眼眸再一次出现在福禄眼里。

  忐忑的心总算落下。

  “原先早就应了二姐姐和二嫂明日一同去大相国寺,那还有市集,咱们拜完了就往景明坊那边去。”

  听着这话,福禄的心才落下。

  她是想要闷头苦干当一个老实人,但也不能直接给主人家的印象是愚笨。

  江芃手上操控茶筅的动作娴熟流畅,有行云流水之美,到这里茶汤已经成了。

  可她蘸取着茶粉,杯盏方寸之中在说几句话的功夫内就成了一个有着竹叶茂密,渔夫乘船的景致。

  她很喜欢新来这个女使的上道,比之前的聪明多了。

  希望她一直能这么聪慧。

  “渴了吧?”

  面前那一碗精致的茶百戏已经推到了福禄面前。

  福禄抿了抿干燥的唇,外头七月流火,但晌午还是热,新进府人生地不熟为了少生事端,她一日未曾用水了。

  原来这个被许多底下传着风言风语的小娘子,现如今嘴角泛着比蜜还要甜的梨涡。

  她忽得想起,嬷嬷细心地嘱托。

  三娘子并未有那么古怪,真的需要姐姐来看管得事无巨细吗?

  她一口饮下,没有给茶百戏晕染消弭的机会。

  而后没有掺杂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复述道:“来时,嬷嬷特意叮嘱若受了什么委屈,或觉得三娘子有何事,尽来二娘子院中找她。”

  福禄的年岁按理来说可以谈起婚事,但她在契期将满之时便托官牙子为她寻下一户契主,所求便是借用人契摆脱父亲对自己婚事上指手画脚。

  老实、闷头干、只听雇主一人的话,是她奉行的守则。

  她多言了,但她也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

  毕竟眼前这个才是自己该要伺候的。

  江芃轻笑一声,手中反放的茶匙取着茶粉随意的在桌面上弄出几抹线条。

  “没事的。”

  她眉眼低垂,浓密的睫羽如同轻颤的蝶,随着绽开在她眉眼处潋滟,陷入无限思绪之中,为新来的女使也能看出过浓的担心解释着。

  她们从小一直长大,因为性子犟要强又不肯低头,分不清她的哥哥对于江家的重要性,江芃受过很多来自父亲的责打。

  唯有姐姐,那个只比她大一个月的姐姐,一直挡在她的身前,试图用她单薄的身躯来抵挡所有于江芃的苦难。

  “她只是……太想要保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