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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睡了一场童年午觉,傍晚渐渐清醒时,岑彻照发觉自己正躺在居室内的床榻上。他从前的弟子殷暖——入魔后更名叫做游融——也在,正斜对着他坐在案边斟茶,犹如多年前曾千千万万夜坐在那里斟茶一样。

  一边一手倒茶,一边游融看着他撑床起身,眼光冷静而意外。

  岑彻照则没有意外。

  他只是抬起衣袖遮住下唇,咳了一点点血出来,再施个小法术,让衣袖干净如旧。

  岑彻照自己清楚自己最近大多是孩子形态,因着他伤势重,重到了短期内维持自身苏醒运转也困难的地步,主动服下丹药,变成小孩子的身量和心智,身伤不谈,竟然魂伤反而会好捱些。

  丹药的一撮成分却导致每次服过,下一次服用,他最好等候起码一两个时辰不可,否则更伤身魂。每一重归正常状态,或多或少他要咳血吐血,有时虚弱到干脆醒不过来,睡度那一两个时辰,再有师弟帮忙喂他服下丹药。这稀奇丹方毕竟是有用的,据惜花等人说,他做小孩子的时辰精神奕奕许多,他不得而知,他没能和变成小孩子的自己共通记忆,惟有等到将来伤愈,施法迟可得知期间发生过什么。

  岑彻照缓缓下了床榻。

  原本他一早就只打坐,不卧睡了,偶尔真寐,亦是坐姿浅寐。早在继任守自门掌门之前。是故这处居室中其实只有一张床榻,是过去游融一个人睡的床榻,但凡不是实在伤重虚弱,岑彻照也不想借这张床休歇。

  咳过血后,岑彻照暂时视野迷离,但忽听见游融张口问他道:“怎么回事?你把衣袖给我看看。”

  岑彻照已经掩饰,浑不在意地任他检查了两袖,感受到对方隔袖传来的灼热手温,感叹道:“又来了?”

  游融扬眉:“又?”

  岑彻照没放在心上,转话题撒了撒娇道:“你能不能扶扶我,我想坐到那边去吃补药,求求你了,扶住腰就行了。”

  游融弹指沉默。

  “你不是岑彻照,”然后游融说道,“你是谁?”

  这句话在梦里游融也讲过不下几十近百遍了,岑彻照能理解,梦里的游融又不是真人活人,他的梦又不足够连贯,五百年,廿万夜,也就不小心入睡过这么几十次,这一场梦里的游融如何可能融合另一场梦里的游融。

  以往岑彻照会觉得有趣,看着这一场又一场的重来,一遍又一遍的再逢,会笑笑不厌其烦地次次回答游融的疑虑。只这次岑彻照连做梦也感到浑身无力,胸膛寒痛,想不通明明做梦,为何还会十成十地体会到伤势呢?五六成也算了,十成十,也太过分了吧。……确实顾不上重述回答了。梦而已,岑彻照自顾自徒说:“你帮不帮我嘛。”

  莫名其妙游融又沉默了几弹指,加重语气再度问:“你是谁?”

  原来不解释不行。岑彻照一叹气,转念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这不正意味着你的梦逻辑严谨,不搪塞其事么?是好事,是优点啊。

  打饱了气,岑彻照便能竭力不气若游丝地解释:“我自然是岑彻照,还能是谁?”

  游融表示怀疑:“哦?证明。”

  岑彻照:“啊?”

  游融道:“证明一下你是我们普渡众生淡看红尘无骄无恨君子端方喜悲少露从不求人的岑剑仙,你仔细想想你像么?你是我刚才低头时窗户里钻进来的小妖怪么?我知道能留在容融峰的妖都不是什么恶妖,可你不认为冒充岑掌门的形貌玩闹太过火了么?”

  岑彻照被他一连串问题问懵了。其它梦里的游融都不这样想的。

  岑彻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知怎地,他一做这个动作,游融向侧面别了一别头,用力眨了眨眼。

  “就是我啊。”岑彻照无奈,把声线略冷略低沉,“你第一天上山,一口气吃了五碗饭,曾经不敢拜师,我曾经对你说,治冻疮的药修士人人皆有……好了吗?”

  这下游融眼底的狐疑不减反增。

  但是含着狐疑总算站起身走近了他,伸手穿过他的手臂,扶在他臂腰之间,借出一股力量帮他稳定身体;借势,岑彻照刚想移步,不意一记头重脚轻,眼边天地一转,居室的横梁与窗景一转——游融索性将他横抱起来了。

  抱到木案边去也没放下,尽管梦见了他很多次,若说梦见被他拥抱,任凭哪一种拥抱,尚是破天荒头一次,岑彻照尤其猝不及防这时会被他强扣在怀抱里。七百年前,遥在游融小的时候,岑彻照难免曾经抱过游融不假,因为小游融太突然地犯了困、因为小游融和师兄弟打起架来挂了小彩、因为打架打急打怒了的小游融极度不想被师父拖走……难免也是强扣拖走过的。

  岑彻照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抬眼向上看了游融一眼。

  不过,这一梦游融又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呢?这是他的梦,梦里没有真正的游融,事事通通是他一个人的思绪。

  下一瞬对准他的目光,游融也长长看了他一眼,又扫视了一圈微乱散洒在自身臂弯几缕、胸前数丝、掌心几缕、颈边数丝、无地不在的岑彻照的青丝。这个世界上,总对他拂了一身还满的除了落花乱瓣,便是岑彻照的青丝了,从小到大,教他练功的时候要洒往他身上一些,俯身摸他头的时候要洒往他身上一些,抱他回房的时候要洒往他身上一些,连几乎要下手杀他那一天,风吹,云动,发乱,乱得妖娆,也洒往了他肩头一些。

  游融移开眼睛。

  岑彻照也垂下眼睛。

  “是这一碗药?一刻钟前送来的。”修士能够维持汤药温热,游融便没当时摇醒岑彻照。岑彻照应了一声:“是。”说着前倾身动手去端药碗,仍难料游融环在他腰际的手再次使力一按,硬是按着他紧靠向背后另一个人的身体上,挨着游融用另一只手抢先夺过药碗来,发话:“就坐在我腿上喝,我喂你喝。”来不及表露同意还是反对,药碗的边缘已经贴上双唇,岑彻照只好匆匆启唇,很快被药碗逼着又朝背后男人的胸口、肩膀上越发后靠,十指颤了一颤。

  逼归逼,游融留心控制着药液倾流的速度,原没准备害岑彻照呛到。

  岑彻照是被自己的血呛到的。

  这一回两个人都猝不及防,灌药没出什么岔子,是不巧,岑彻照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吐血,一口药汤和着浓红吐出去,岑彻照明显地感受到游融反倒全身一震,脱口唤:“岑——”又愕然到唤个名字也唤不完。也对,岑彻照想起来了,游融应该从来没见过他的血,游融从来没见过他受伤。

  视野不仅仅没有逐渐清晰,更加迷离了。费上好一会工夫,岑彻照才感知得到,游融没有在继续喂他喝药了——他眼下这阵吐血久久停不下来——游融动作迅疾地从游融随身什么地方的一只小玉瓶里倒出两枚止血平气丹来,换了此丹塞喂给他。丹药溶化在充满血味的舌头上,好半天岑彻照双眼依然捉不住一个焦点,眼眸左来右去几次,到底且闭上了。

  恐怕游融误解了他闭眼的原因,他稍静,游融的嗓音立即冰透了,怒声叫他:“岑彻照,岑彻照?……师父?”

  于是岑彻照缓了缓,又开口,闭着眼睛问:“这一劫未必挺得过去了。我快死了,你会回来探望探望我吗?”

  他如是开了口,游融的话声没有回温,却变得更冰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游融冷冷地道。

  算了,和梦说不通。

  岑彻照一瞬好笑,唇尾一动,笑未出口,转瞬听听游融又说:“不会。我探过你的伤势了,不会的,你最要紧是神魂有伤,伤到了须得补魂,不容易补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魂魄来补。”此言当真,凡人自是不行的,合适也万万不行,修士共修士的神魂融合偏偏更麻烦,灵根的五行属性、功法的寒热正邪、问道心路,冲突了哪一项也不行。谁知道,游融会道:“先前你没有人选,可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功法基础相同,大不了拆我的魂,补你的缺口,我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死。不会。”

  这句话激灵悸了一下岑彻照,岑彻照忙制止道:“不必如此!再说,你问的道与我早已不同,帮不成我。”

  游融兀自道:“你指我入了魔途?既然需要救你,我再洗心养性,姑且废了魔修功法,做回正道,来日重练也罢,权当把你的传道授业还给你了。”

  游融倒也难料到。

  岑彻照长叹一声,答的还是:“不可能。”他说,“我要恋爱,我未修无情道,也绝不沾无情道。”

  啊?答得游融怔住。游融费解地皱一皱眉,道:“问题是我也未入无情道啊。”

  啊?岑彻照怔住,甚至骤然睁开了双眼,心生疑虑。沉吟半晌重新想起,哦,对了,不奇怪,人在梦里呢。

  此时此刻,他身还枕在游融气味微冷似松的衣怀里,这就够不真实了。想了想,岑彻照一笑置之,只自言自语了一句:“是吗,这个梦里你未入。”

  游融:“……”

  游融恍然大悟了,忽然间霜声一笑,感慨:“梦。原来是梦啊,好消息呀师父,在梦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