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嗷！好疼啊，轻点轻点儿！”
桐怡宫，传出的叫唤和哀怨一声又一声。
“都叫你轻点了没听见啊？”
“公主，我已经很轻了。”
“气死我了，凝梳那个小贱人。”凝桐紧紧攥住被角，她黑发被侍女们梳撑了，可身上那一道道鞭伤却很醒目，不上药轻易消不了。
闺阁的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声音微微严肃，“叫，叫得再大声点儿，让整个仙庭都看看你的笑话。”
这话让凝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抬头对上雪姚夫人的视线，鼻头酸了，“母妃……”
母妃一定是先去看了四姐才来看她的。
雪姚夫人将她打量一遍，叹了口气，在榻边坐下。
“你们都退下吧，我来上药。”雪姚夫人说。
侍女们将手中的药膏落下，纷纷退了出去。
“娘，二哥哥呢？”凝桐问。
“找你二哥哥做什么？”
“二哥哥看我伤成这样，一定会去帮我找那个小贱人出气。”凝桐语气里都是委屈。
“你可别去烦你二哥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忙？”雪姚夫人语气不悦，“他现在每天都要操练仙兵，为月末夜王和两位世子巡临做准备，哪有功夫来管你们姐妹之间打打闹闹的事！”
凝桐沉默了下来。
雪姚夫人拿起药膏，蹙了下眉，揭开被子，饶是凝桐不哭不闹，她身上这些伤，她不是看不见。
凝梳那小丫头，性子真是跟她母亲一模一样，泼辣无比。
“娘，父君偏心……明明是那贱人动手在先，可父君却对她没有一句责骂……”
“闭嘴。”雪姚夫人打断了她，“我说过几次了，仙家女，最重要的是知礼节，守规矩，谈吐要文雅，你听听你出口的话，她是你六妹妹，不是什么贱人。”
凝桐抓紧被子。
“你父君之所以这次袒护了她，你以为会是什么原因？一是，他忙着安排月末的事情，没空管你们，二来，你父君看中你六妹妹那张清绝的脸，觉得你六妹妹凭借美貌，可以俘获那两位世子的心。”
后面的话，让凝桐怔了怔，咬住唇。
何止父君这么想，她也在害怕。
这些神仙，说到底跟凡人没什么区别，面对天姿国色，都是一个德性。
“可为娘不这么认为，你六妹妹再美，她那脾气，两位世子爷怎么会受的了，论琴棋书画，她也不能与你和椒儿相比，你记住了，如果真有机会嫁入神界，最重要的是你的才学和秉性，神界容貌上呈的女子难道没有吗？以色侍人，终究是短暂的。”雪姚夫人耐着性子给自己女儿说道理。
当年凝弗尘跟仙后的感情是那般的好，见到凝梳母亲白无漪第一眼，还不是沦陷得彻底，还差点为了白无漪将仙后废了，但是新鲜劲过了，白无漪又是那般刚烈的性子，最后只不过一段风流往事罢了，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仙后，也不是白无漪，而是善解人意温柔端庄的她。
母妃说的话，凝桐似懂非懂，似乎不太认同。
浑身太疼了，也不敢反驳，她只道：“反正不能是凝梳嫁去神界。”
*
窗外灰白色的浓云翻滚，晚霞将天际勾勒成大片橘色，一轮红日宛如燃烧的烈火，烧红了附近的云，可黑夜将至，夕阳终将垂落。
凝梳站在窗边眺望外面。
丝蓉走了过来，双手递过来那瓶白梵丹，“公主，这是仙尊给你的，白梵丹可以快速让身体修复，补充体内灵气，你快些服下吧。”
凝梳未回头看一眼，道：“乐萝怎么样了？”
“奴婢已经给她上完药了，还有些抖，不过比之前好多了。”提到乐萝，丝蓉声音哑了一点。
“这白梵丹拿去给乐萝吃下吧，我不需要。”凝梳道。
“公主……”丝蓉惊讶。
“快去。”凝梳声音淡淡。
丝蓉不敢违抗，拿着白梵丹转身走了。
冷风吹进窗台，头顶的两只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翌日清晨，凝梳在床榻上翻身时，听见乐萝的喊声，“公主。”
这一整夜凝梳其实都没有睡着，闭眼全是炽蕊的影子，她疲惫地睁开眼，头有些晕，差点将乐萝认成炽蕊。
“是我公主，我是乐萝啊，公主你怎么了？”乐萝抓住凝梳的手，“公主，我身子好多了，服用了公主给的白梵丹，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公主，你别担心我，冰牢的水可冻不死我，反倒是公主你……”
乐萝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吵得凝梳有点头疼，她从床榻坐起来，身上的被子往下掉。
凝梳什么时候都是美的，即便此时脸上好像挂着疲累，眼圈微微有些深，她拥有一头极其顺滑的纯黑色头发，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香气。
乐萝安静了一瞬，忘记自己还要说什么了，只记起要紧事来，“公主，是司嬷嬷让我来喊你起床的，说是仙尊给你安排了女师要教你习舞，让你辰时前梳妆好。”
习舞？
凝弗尘发什么疯。
凝梳带着狐疑坐到的梳妆台前，她抬眸，跟镜子里披散着头发的自己对上视线。
镜子里的人皮肤雪白，五官生得精致，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苦大仇深的样子。
虽然漂亮，并不是一个喜气之相。
丝蓉端着一个冰盆走进房中，跟着乐萝伺候她梳妆。
凝梳双手浸进冰盆里，盆中水面倒映出的那张绝色的脸产生一条条水纹波痕。
她冰凉凉的眼睛在水里浮动。
凝梳想起昨天凝弗尘的难得一次“公平对待”，以及他给的那瓶白梵丹。
以及今天还安排了女师要教她习舞……
嗤。
凝梳忽地扯了下唇。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漂亮吗？”乐萝正为凝梳绾着乌发，忽听见她问出这一句。
乐萝笑起来，“你说呢公主，我们公主，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是不是丝蓉？”
丝蓉在床榻那边收拾被褥，听见问到她，扭过头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凝梳看向了镜中，卷起一丝头发，睫毛轻颤。
炽蕊。
你放心。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取到真龙之血。
*
接下来的十多天，凝梳每日早上都要习舞，而这些都是凝椒和凝桐早就学过并且擅长的，她再有天赋，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速成，仙尊要求的是，不仅要把基本的学了，还要排舞，到时候要在夜王和二位世子的欢迎宴上给他们表演，这完全愁坏了凝梳的舞乐女师，十多天下来，其实凝梳的一些动作还透着僵硬感，只好在她的样貌实在太漂亮，看她跳舞时，很容易被她优越的骨相和皮相吸引住视线而忽略掉她动作的瑕疵。
三位公主里，舞蹈跳得最好的是四公主凝椒，仙尊原本想让三个女儿一同表演一段舞蹈，可是考虑到这三个人才打过一架，之间并不对付，且在舞蹈上的领悟也不同，他干脆要求她们各出一个节目，每人都要在宴会上独舞一段。
若是往常，凝梳不会真心配合，但是这十多天，她每日都很认真在练习。
转眼终于到了月末，仙宫上上下下都有条不紊地在忙碌着，玄霜殿被重新装饰过一遍，前一夜，殿中就安置好了供客人安坐的软榻和冰案，大殿铺上一块正紫色的琥鹿毯，殿中的灯盏和香炉都换新过。
这场欢迎仪式格外隆重，仙廷重臣们都聚到云苍门前站成几排，仙尊带着雪姚夫人和二皇子站在中央，仙尊右手边还有三位公主。
时辰一到，众仙们远远看见三匹麒麟兽自远方驶来，腾云驾雾，还有一群身穿铠甲的神兵，威风凛凛，浩浩荡荡。
只是见一个影，好几位仙臣已经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凌冽气势，脊背不由挺得更直。
凝桐用余光注意着凝梳，用力咬了下齿根，下定了决心，她们三位公主的站位是按照年龄排序的，四姐姐凝椒挨着父君站，她挨着四姐姐，之后便是凝梳。
她稍微挪了下裙摆，裙上嵌着的一个银制的装饰挨近了凝梳，她暗暗驱了灵力，正准备利用那装饰划破凝梳的裙子，裙摆却猛地被踩了一下。
凝梳竟然察觉到了！
她脸都涨红了，栽下去时一把扯住凝梳的裙子，要死一起死。
凝梳并不想在这种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她想见夜王，可是余光察觉到凝桐的小动作，性格驱使，下意识回击了过去，之后的状况就是，凝桐很用力地拽了她，跟她一同栽倒了下去。
“……”
周遭顿时短暂的寂静，凝弗尘看着失态的两个女儿，脸色瞬间沉了，“还不快起来。”
三匹麒麟兽已经行到了云苍门前，蹄子停下，它们肥壮的尾巴甩了一甩。
驾驭麒麟兽的三者，分别是夜王天尊，还有两位世子。
中央那只麒麟兽，更为肥壮魁梧一些，轩辕溯一身紫色衣袍，面庞冷削，气场的强势好像向四周散开，空气里的尘埃跟着产生敬畏。
他一左一右是两位世子，分别是慕容祁和慕容裴。
他们身后，还有三匹灵兽，灵兽上是三个黑衣男子，之后是一群威武的神兵。
凝桐脸红得不行，觉得丢脸丢大了，慌忙之下被凝椒拉站起来，原本她是很期待这一天的，可是等真神来了，尤其是为首的是夜王，一股冷凌凌的气息好像弥漫在空气里，她整个人微微颤了下，往凝椒靠拢，因为失态没敢抬起头来。
凝梳没有人拉，显得更狼狈一些，她这一身裙裳是司衣殿用心赶制的，跟凝椒和凝桐款式一样，纯白长裙，袖口是寒洲的雪梅花纹，正式又华丽，但是就是过于长了，繁复程度完全盖过她平日穿的，从地上站起来时，裙上一颗白色的珍珠掉落，滚到了前面。
凝弗尘已经带着二兄长凝岸走上前去迎接尊上和两位世子了。
麒麟兽上的三神分别从坐骑下来。
“欢迎欢迎，尊上和二位世子远道而来，仙界蓬荜生辉，本尊恭候多时了。”凝弗尘脸上笑意盈盈。
轩辕溯没什么反应，浑身的冷肃感格外强烈，似乎不喜太多寒暄，只是淡阖了下首。
他右边的世子话也不多，只有左边的世子看着平易近人一些，慕容祈抬手抱了下拳，“今天见到仙尊，也是本殿的荣幸。”
夜王天尊实在太冷，凝弗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提前打好的腹稿一点没用上，干脆抬起衣袖往云苍门内指，“尊上，二位殿下，那里面请吧，我们移步玄霜殿休息。”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等一下。”
空气一静。
一道白色的身影小跑到了面前，凝弗尘蹙起眉。
慕容祁投去视线，目光顿在来者的面庞之上。
“参见夜王尊上，尊上，我有一颗珠子掉到了你的麒麟兽脚边，我可以过去拿回来吗？”凝梳先福了一个礼，对轩辕溯说道。
轩辕溯打量凝梳一眼。
周遭陷入寂静，没人回答她，凝梳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放肆！”凝弗尘开口了，忙对轩辕溯道：“尊上莫见怪，这是本尊那最小的女儿凝梳，她不懂规矩，过后本尊定会好好规教她。”
轩辕溯眼尾往下压了一分，语气平淡，“去捡便是。”
“尊上的麒麟兽不会发脾气吧？”凝梳问。
好多仙臣都捏了把汗，心道这六公主胆子可真的太大了，这种时候去捡什么珍珠啊，等都走了再捡不是一样吗。
“不会。”轩辕溯语气更淡了一分。
凝梳这才点点头，提了下裙摆转身，去到轩辕溯的麒麟兽前，蹲下，将滚落到麒麟兽前蹄边的那颗白色珍珠捡起来。
“里面请尊上，二位殿下。”凝弗尘忙再次发出邀请，更加殷切恭敬。
轩辕溯收回视线。
他抬脚走了，两位世子跟在后面，紧接着众仙臣也跟上。
凝梳站起来，对上一双金黄色的瞳仁。
她在那双清凌又带着星点不悦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麒麟兽对她眯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