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离将凝梳送到了岸边。
“你就送我到这吧。”凝梳道：“你回去陪着炽蕊。”
红离点点头，“好。”
凝梳下船前，红离从袖中取出一条手链，这条手链串着两颗白色的珍珠，天已经黑了，珍珠发着光。
这条手链凝梳再熟悉不过，因为是她亲手制的，这两颗珍珠不是普通的珍珠，是她在仙宫养出的冰蝴蝶贝产出的。
“炎魔两界交战的时候，这条手链其实掉了，但是我们主子找了回来，她死的时候……紧紧攥在手里。”红离声音微哑，“如今，把它物归原主吧。”
她双手递给凝梳。
凝梳眸色很沉，接过那条手链在手心细细摩挲。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我回去了。”凝梳把手链收拢进掌心，说道。
她转身要下船，红离思及什么，追在她身后喊她，“六公主。”
凝梳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红离。”
红离抬手落在凝梳的肩膀，“六公主，你决意取走我们主人的魂灯，想修复她的灵识，可是，你一定要记住，凡事要慎重，不可害了自己。”
她有点后悔话多说了那个法子，不知道凝梳能干出什么事来。
凝梳知道她心里在担心她，回道：“我自有分寸。”
没再跟红离多说什么，凝梳下了船。
夜色黑蒙蒙，又有一道如火焰的云在天际拉伸，瑰丽斑斓，她们还在炎洲的地界，丝蓉取出一柄长剑，拉着凝梳一起站到剑上，御剑飞到了上空。
红离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双手作揖送别，只希望她们能安全返回仙界。
丝蓉灵力不是很高，又驮着个人，御剑了半个时辰，体力有些不支，凝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要不要休息会儿？”
远处看见有浓云在翻滚，一只兽影露出半片身躯，丝蓉反倒加快速度飞行，“不了公主，快要进仙界的领地了。”
这外面并不太平，如果她们不是隐匿了仙气，并且带了防止追踪的法器，恐怕这一路会很凶险，也还好没有遇见高阶的魔兽，除去之前那只阴蟒。
进了仙界地域，灵气充盈了许多，丝蓉才停下来休息。
两人在一座山顶打坐休息，凝梳身体渐渐恢复，隔天早上才重新动身，在翌日天黑之前赶回到仙宫。
这一次回来，凝梳发现仙宫的守卫多了两倍多，好像将仙宫严防死守了起来。
……
玄霜殿。
凝弗尘落下手里的书卷，视线投向被两个护卫带进殿中的小女儿。
脸色冷了一分。
“父君。”走近，凝梳带着丝蓉跪了下来，双手匐地。
“还以为你不知道回来！”凝弗尘没好气地说。
凝梳不发一言，静静等着处罚。
其实像这样正正经经跑来玄霜殿领罚的场景不多，长到及笄的这两百多年，凝弗尘都没怎么管束过她，她的寝宫挨玄霜殿最远，十分僻静，她虽然也是凝弗尘的血脉，但更像这个家族的野孩子，一般受罚都是因为跟其他兄妹起了冲突，她之前溜出仙宫出去玩，再回来，基本上凝弗尘都懒得管，或者根本没发现。
很多时候，凝梳其实觉得凝弗尘忘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这一次，是唯一一次他催人去喊她回来。
脚步声响起，冰案后面的人起身走来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抬起头来。”
闻言，凝梳抬起头。
凝弗尘视线停在自己小女儿那张脸上。
她的眉眼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个他见到第一眼便一见钟情的女人。
气质也像。
不笑时清清冷冷，一颦一蹙勾人心肺，艳色无双。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凝弗尘收回对白无漪的回忆，问道。
“不该擅自离开仙宫。”凝梳说。
凝弗尘看着她，明明是一张不好管教的疏离冷漠脸，往常的行径也多是反骨，在他面前时，认错倒是快，没有嘴硬。
到底刚及笄没有多久，还是个孩子。
也还好她及笄了。
“罢了，听你宫里的侍女说，你是去炎界看你那位好友炽命司，她在炎魔两战里受了重伤，谅你是挂念好友心切，处罚便免了。”凝弗尘声音淡淡，“回寝宫思过吧。”
这不像凝弗尘的性格，要么对她不管不问，要么真逮着她的错处，会让她去岩洞罚跪，或者鞭刑，这次却轻巧揭过。
不过凝梳没心思去多猜，对凝弗尘问道：“父君，月末神界的夜王天尊和两位世子，会来仙界？”
凝弗尘看着凝梳的面庞，“你很关心？”
不想让凝弗尘瞧出端倪，凝梳道：“只是好奇。”
“是丝蓉同我说起。”
“嗯。”凝弗尘扯起唇应了一声，“这对我们仙界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
好像凝弗尘心情看着不错，对她多说了几句：“最近魔族虎视眈眈，打了炎界的主意，还想来打我们仙界的主意，夜王带两位小世子巡临仙界，便是给魔族的一个震慑和警告，也表明神界对仙界的重视。”
“届时，我会带着你跟你二哥和两个姐姐，一起迎接夜王和两位世子的倒来。”
说最后这一句话时，凝弗尘的目光又落到凝梳脸上。
他那眼神让人捉摸不透，也看得凝梳有些不自在，她没有别的话想说了，道：“儿臣知道了。”
“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寝宫思过了？”
“去罢。”
凝梳起身。
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回梳吟宫的路上，凝梳发现雪姚夫人的大侍女芝兰带着两排侍女鱼贯一般朝东边的文乾殿行去，每个侍女手里都端着东西，凝梳观察了一会儿，走过去喊住走在最末尾的一个侍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对方先她朝行了一个礼，回道：“回六公主，芝兰姐姐正带着我们要去打扫文乾殿。”
文乾殿是前仙尊的住所，一直空置着，多半是想把文乾殿收拾出来，到时候让夜王和两位世子住下，凝梳没多问什么了，视线略过小侍女盘中端着的紫冰香炉，说道：“你去忙吧。”
小侍女点点头，匆匆忙忙走了，跟上前面的队伍。
凝梳继续带着丝蓉往自己的寝宫去。
比起别的宫殿，梳吟宫一直都是最冷清的，除了门口的两个护卫，宫里的侍女只有两个，一个是丝蓉，另一个是……
回到寝宫，凝梳察觉到什么，问：“乐萝呢？”
四处扫一眼，空荡荡的，半只人影都看不见，若是往次，她从炎界回来，乐萝一定是最大声喊她那个。她的两个侍女，一个胆子小，十分乖巧，一个大大咧咧，平日里话最多，可是今天一点听不见声音。
转过头，丝蓉眼睛湿了大片，她跪了下来扯住凝梳的裙子，“公主，乐萝她，她被五公主关去了冰牢，呜呜呜。”
凝梳脸立马沉了下来。
*
“这玫瑰茶，还要四姐姐煎的入味，我手笨，就煎不出这样的味道，这些时日，四姐姐可不可以好好教教我？”凝桐浅抿一口琉璃杯中的茶，娇俏朝坐在对面的凝椒说道。
“你以前不是一直觉得煎茶无趣？怎么改变性子了？”凝椒笑话她。
“还能是什么原因啊，”凝桐转了下眼珠子，“月末神界的两位慕容世子要来，还不是为了他们？母妃不是在我们耳边念叨过？如果我们都能成为神界的世子妃，那便是仙界的荣耀。”
凝椒提起茶壶，缓缓给自己的茶杯续上，“原来你是这心思，行，那我定会好好教你。”
凝桐瞥了眼珠帘后面，挂着一块蓝绒鹤羽毛制成的绸缎，说道：“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你不也一样吗？不然弄来那蓝绒鹤的料子做什么，不也是想到时候打扮漂亮一些去见两位世子？”
当时她弄到蓝绒鹤的料子，大方想分一块给凝椒，她拒绝了，嘴上不要，其实自己早就备有。
凝椒道：“那是母妃给我的。”
凝桐站了起来，“好啊，母妃偏心！她怎么不给我，只给了你？”
“你不是有了吗？”凝椒落下茶杯说，她这个妹妹，相貌才情，样样都不如她，还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性格，到时候恐怕两位世子是瞧不上她的。
而她，想嫁的又不是两位世子。
“母妃知道我有了，才只给你的？”凝桐问，不然她要闹去母妃宫里去了。
“嗯，我没骗你。”凝椒说。
反正她宫里已经有这个缎子了，凝桐想通这点，悻悻坐回凳子，可是她的侍女欣苗慌张走了进来，满脸委屈，“五公主！六公主她回来了，她去冰牢把乐萝带走了，还打了奴婢！”
*
凝桐几乎是气冲冲赶去的梳吟宫，她其实希望这一次凝梳去炎界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没想到一回来，没在父君那里受什么惩罚，还能把她的蠢婢救回来。
梳吟宫的大门是开着的，两个护卫也不敢拦她，凝桐直接闯进去，“凝梳，你给我出来！”
冰牢里寒冷简陋，水下还有会蜇人的蚂蝗，乐萝并非寒族人，体质并不抗寒，她被凝梳带回来后裹了三床被子都还在抖得厉害，丝蓉流着泪帮她往身上的伤口上药。
凝梳眼底冰凉，心头又积攒着一堆郁气，附近一只花瓶被她的怒意震碎。
喊半天不见人，凝桐不顾凝椒的阻拦径直朝凝梳的寝殿闯，一根坠着叶片的白色冰藤突然从空气中甩出来，将她整个人勒住。
速度太快，凝桐反应不及，越挣扎，冰藤越将她勒得紧，她一时间挣脱不掉。
不久后对上一双漂亮又冰冷的眼睛。
凝梳从寝殿里走了出来，见凝椒拦过来，她甩开凝桐，一鞭子直接抽到她身上，把凝椒也伤及了。
两个人修为比她要差一些，并且她手中的冰藤，一直是两人所忌惮的。
“一回来就要打架吗六妹妹？”凝椒说了一句。
“你先问问五姐姐做了什么？”凝梳又一鞭抽了下去，声音冷沉沉。
三个人打了起来，梳吟宫的两个护卫都懵了，可是他们一点不敢上前掺和，只在旁边劝架。
凝桐没想到凝梳会那么横，会直接动手，跟凝椒这一趟过来都没带护卫，那几个侍女一点用都没有。
“别打了别打了。”梳吟宫里乱成一团。
这动静闹到了仙尊和雪姚夫人那，两人匆匆赶来梳吟宫。
“快停下来！”一道怒喝，三个人的打斗才停下来。
凝桐和凝椒的头发全部散架了，发上的步摇和珠钗掉了一地，除了脸上，衣服也不成样子，身上有好几道鲜红的鞭伤，凝梳看见凝弗尘和雪姚夫人都来了，握着手中的鞭子倒在了地上，同时用内力催进自己的肺部，她本在炎界时就费去不少灵力，此时很快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脸色苍白。
“公主！”丝蓉眼睛通红，“呜呜呜公主。”
“……”
凝桐和凝椒都愣了一分，刚才凝梳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刚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手中的冰藤毫不留情，现在装什么惨。
“这是在闹什么？”三个女儿都带着伤，说不清楚谁伤得更重，凝弗尘额角突突地跳，“椒儿，你说！”
凝椒看了看凝桐，抬头对了一瞬自己母妃的目光，她攥紧袖口，说道：“父君，是六妹妹动手在先。魔族刚攻打完炎界，外面四处戒严，可是六妹妹却还是私闯出仙宫去，桐桐是为了让六妹妹警醒知错，才将她的侍女乐萝关去冰牢，谁知道六妹妹回来会气得对她直接动手，我是桐桐姐姐，不能坐视不管，谁知道六妹妹就连我一起打。”
“是啊！父君，六妹妹私闯出去，要是被魔族的抓去了，到时候用她威胁父君，岂不是会连累我们整个仙界，她的侍女不对她进行规劝，还帮她隐瞒私闯出去的事，该重重处罚啊！父君，我做错什么了，六妹妹如此暴戾地对我！呜呜你看我父君，好疼啊，她抽了我好几鞭子。”
凝梳一个字都不想说，也懒得辩驳，手捂住胸口，又咳出一滩血来。
丝蓉哭得更大声了，整个发起抖来。
凝弗尘望了凝梳好几眼，再看看自己另外两个女儿，所幸，这三个蠢孩子打这么凶，都没伤及脸，蹙眉道：“行了！你六妹妹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们？月末夜王和两位慕容世子要来我们仙界，一定要安分守己不能闹出事来？而你们都干了什么？！”
“是不是想到时候给夜王和两位世子表演一出打架，今天在这排练？！”
“父君——”凝桐抓紧膝前的裙褥。
“闭嘴！”被凝弗尘一声喝令吓得噤了声，肩膀都抖了一抖。
父君还从未这么吼过她，从未。
雪姚夫人见状，忙上前拉了下凝弗尘的袖子，“好了尊上，骂也骂了，三个女儿都有错，也都受了伤，让她们赶紧下去治伤修养吧。”
这次确实打得有些狠，不是身上挂满彩，就是伤得吐血，凝弗尘看了看凝梳，那小脸跟冰块一样，又苍白得很，他道：“别哭了。”
说的是凝梳身边的小侍女丝蓉，掌心摊开，手中多出一瓶白梵丹，他丢给那个小侍女。
这个举动，让雪姚夫人目光微暗。
凝弗尘没再说什么，浑身冷沉，转身先离开了。
雪姚夫人朝那边侍女睇去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四公主五公主扶起来，送回她们的寝宫！”
最后扫了凝梳一眼，跟着凝弗尘一同离开了。
“父君他怎么会这样……”凝桐一点都不甘心，咬紧压根。
不仅没袒护她跟四姐姐，还给了凝梳一瓶白梵丹……
一群不想看见的人终于都走了，梳吟宫重新安静下来。
院中池塘里的冰莲微微收缩花苞。
丝蓉将凝梳扶起来。
她这侍女胆子最小，刚才好像担心她直接没命过去，凝梳抬手拭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浅扯唇，“别担心。”
“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