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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梦境

  《清醒梦境》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舍弈|202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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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蟾光烧掉黄昏之时,他们听见心跳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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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冷了。

  高铁行驶了三小时,黎月再一次被空调冻醒。

  她看了眼座椅扶手上的二维码,想扫码向乘务员要条毛毯,点开微信后,发现十几分钟前黎卓给她发了一条语音。

  “小月,爸爸飞机刚落地,你跟你妈见面了吗?”

  语音的背景声很嘈杂,能模糊听见周围有人在说西语。

  黎月打字:[刚才睡着了,还在路上。]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高铁还有半小时到达宜林站,黎月想了想,又拨打母亲傅小丽的手机号,想问她待会在哪里见面。

  结果电话没人接听。

  这对离异多年的中年夫妻,在同时失联这件事上,倒体现出了十足的默契。

  高铁驶入漆黑的隧道,黎月转头,从窗户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看不出生气或委屈,只是平静到空白。

  有短暂的一瞬间,她差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坐上这趟高铁,又为什么需要前往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城市。

  一切还要从刚放暑假的那天说起。

  那天父女二人难得一起吃晚饭,黎月记得是在服务员送来餐后甜点时,黎卓先深吸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告诉她,他打算再婚了。

  他的再婚对象是公司一位长期驻外的同事,黎卓最近两年频繁去南欧出差,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

  “她能调回国吗?”黎月问。

  黎卓说:“我已经跟公司申请外派,等签证办下来就走。”

  黎月点点头,拿勺子舀玻璃碗中的冰淇淋。

  她看上去没受任何影响,黎卓继续说:“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庆川,不如转学吧,高三这年让你妈照顾你。”

  “……我妈同意了?”

  “嗯。”

  那黎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黎卓的意思很明显,无论再婚还是转学,都是他做好的决定,今天这席话的目的并不是跟她商量,而是正式向她发出通知。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的决策,似乎也尽量想把她安排好。

  只不过,如果前几天,黎月没听见她爸冲手机怒吼“傅小丽,我没工夫听你的苦衷,你记住,这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潇洒这么多年也该承担当妈的责任”的话,就更好了。

  黎月对傅小丽的消极态度并不意外。

  她三岁时父母离异,傅小丽从此在她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这些年,她只能凭借黎卓三言两语的牢骚,勾勒出母亲的画像。

  从小地方到省城打工的年轻女人,只有高中文化,偏又生了张极其艳丽的脸蛋,地摊上十块钱一条的连衣裙都能穿得摇曳生姿。

  那时追求傅小丽的人不少,她一个都看不起,转头费尽心思结交上黎卓,不惜未婚先孕也要嫁给他,只因为他是本地人,家境好。

  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当初眼界太浅。

  黎家确实有点小钱,可也仅此而已。

  “用现在的话说,你妈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可惜脑子太蠢,她以为离了婚能攀高枝,到头来被人当猴耍,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滚回老家。”

  或许是黎卓说这些话时表情太幸灾乐祸,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黎月对那句“灰溜溜地滚回老家”印象深刻。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来这里生活。

  -

  高铁驶入站台的时候,傅小丽终于拨来回电。

  “是黎月吗?”

  “嗯。”

  “刚才手机静音了没听见,你到宜林没有?”

  “马上下车了。”

  “哦。那直接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几号出站口?”

  傅小丽笑了声:“这里只有一个出站口。”

  她说话不像黎月认知中属于母亲的语气,不温柔,也不严厉,反而透着股甜而媚的音调,如果光听声音,很难想象手机那头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

  黎月拖着行李箱,下了站台穿过一条不长不短的通道,跟随指示牌往外走。

  今天旅客不多,出站的人少,接站的人更少。

  因此她很快便看见了傅小丽。

  中等身高,纤瘦身材,穿一条红色印花的连衣裙,却不显得俗气,更不像黎卓描述中那样落魄。

  “过来呀。”傅小丽朝她招手,丝毫不生疏。

  两人坐上一辆出租车,傅小丽对司机说:“去春水街。”

  出租车起步没多久,司机从后视镜打量几眼:“你们是亲戚?”

  傅小丽:“这么明显?”

  司机不太确定:“长得有点像,你是她阿姨还是姐姐?”

  傅小丽挑眉:“我是她妈。”

  “哎哟,你太会保养了,真看不出来。”司机顺着话往下聊,“那你们是孩子放暑假,出去旅游了刚回来?”

  “什么旅游啊。都十几年没见了,她爸发神经非要让她到宜林上学,又不肯亲自送过来,我只好来高铁站接她了。”

  黎月转眼看着傅小丽。

  女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番话不适合在陌生人面前坦然地说出来,更不适合让女儿听见。

  司机也没料到这一茬,扭头看了眼神情淡淡的黎月,又扭回去调大电台音量。

  车里气氛变得微妙。

  只有傅小丽浑然不觉,从皮包里拿出手机给朋友发语音,相约过两天去美容店。

  黎月把脸转向窗外。

  宜林和许多小城市一样,靠近高铁站的地段多为崭新的高层住宅,再往前开一阵,旧时光的印记逐渐厚重,低矮的楼房林立在马路两侧,各家店铺大声播放揽客的广播,入耳满是嘈杂。

  但沿途树很多。

  树干高高耸起,枝繁叶茂的树冠沉沉往下垂,沿着起伏的地势,往城市灰蒙蒙的底色上泼洒出大片大片的绿。

  因为这些绿,黎月的心情总算往上扬了扬。

  没过多久,出租车驶过一座桥。

  “你们在春水街哪里下?”司机问。

  傅小丽答了一家快捷酒店的名字,下车后,她没去前台登记,直接带黎月坐电梯上楼,拿出一张房卡刷开尽头的门。

  里面是间大床房。

  傅小丽说:“你今晚就住这里,饿了吗?先把行李放下,出去吃晚饭。”

  黎月从刚才就盘旋在心里的问题,终于没忍住:“为什么住酒店?”

  而且在她来之前就早早开好了房间。

  傅小丽一路轻松的态度总算有了点变化,抿抿唇说:“我现在住在男朋友家。”

  “你没跟他说我要来?”

  “说了,可他前一阵出差了,要等明天才回来。”傅小丽叹气,“毕竟不是我的房子,按道理你应该先正式跟他见一面,再搬进去,对吧?”

  黎月没说话。

  有点拿不准,该先惊讶傅小丽有男朋友,还是该先惊讶原来傅小丽也懂人情世故,只是这份小心没放在她身上而已。

  她低了低头,心里漫上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

  静了片刻,黎月说:“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吃晚饭。”

  “好,那你先休息吧。”傅小丽没有强求,拉开房门,“明天晚上跟你余叔叔吃饭,到时候我来接你。”

  余叔叔。

  房门关拢,黎月倒在床上想,从决定到宜林读高三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直到今天才知道还有个余叔叔的存在。

  黎卓知道这事吗?

  她有心想问问,念头一转,又觉得没必要。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蒙在鼓里,还能留条自欺欺人的退路。

  -

  黎月本来没想睡觉,可等她再睁眼,房间里一片漆黑。

  她起来洗了把脸,决定下楼吃点东西,宜林是她将要生活一年的地方,无论未来糟糕成什么样,早晚总要面对。

  到了楼下,她跟前台打听:“你好,请问附近有推荐的饭店吗?”

  “这么晚都关门了,我们这里有泡面,你吃吗?”

  黎月摇头,今天在高铁闻了一路的泡面味,她实在不想吃。

  前台忽然想起来:“东桥那边有个卖烧烤的,你可以去看看,不过不知道今晚出没出摊。”

  “东桥?”

  “就是路口那座桥,很近的。”

  黎月对白天出租车经过的桥还有印象:“知道了,谢谢。”

  离开酒店,她才发现这里有多落后。

  晚上十点多而已,换作在庆川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可眼下周围只有零星路人,还一个个行色匆忙地往家赶。

  而且外面很热。

  不是白天那种爆晒的热,而是另一种水气弥漫的闷热。

  她走在空旷的街道,分不清这种潮湿感,到底源自旁边那条湍急的河流,还是夜雨将至的气候。

  周遭湿漉漉的空气让她不太舒服,导致她看见桥边昏黄路灯下有一群人时,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认为那就是酒店前台说的烧烤摊。

  直到离人群只有两三米远,才发现不对。

  但已经晚了,她刚停下脚步,那群人就齐刷刷转头看着她。

  确切来说,应该是两群人。

  左边只有两三人,全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模样,有人手里还拿着篮球。

  右边人数要多些,年纪也大点,好几个手臂上有纹身,很像新闻里会出现的社会闲散人员。

  一看就不是什么和睦友好的场合。

  黎月想走,谁知右边有个染黄毛的人站出来,叼着烟走到她面前:“这是谁家的妹妹,来都来了,过来聊聊?”

  黎月平静地说:“我……”

  刚开口,黄毛转过去朝学生那边嚷嚷:“余昭!我当你他妈磨叽半天等谁呢,叫这么个美女过来,你说等会我是打她啊,还是玩她啊?”

  人群里响起一阵猥琐的笑声。

  应该是要下雨了,空气沉甸甸的,像一团湿棉花塞进了黎月嗓子里,让她喘不过气。

  她没再解释,看穿黄毛就是故意拿她找事,哪怕她是条路过的狗都要被踹一脚才能走。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几个男生都有些傻眼。

  他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似的,同时看向身后。

  直到这时,黎月才看见路灯照不到的花坛角落,还坐着一个人,打眼一看身型清瘦,腿很长。

  想必他就是黄毛口中的余昭,也是男生里拿主意的人。

  众人目光注视下,那人总算肯站起来,往前几步走到灯光下,让黎月看清了他的模样。

  个子很高,轮廓凌厉,长相出众。

  就是看起来不好相处,眼里没什么温度,像开过刃的刀冒着锋利寒光。

  余昭过来也没说话,只睨了黄毛一眼。

  黄毛嗤笑着:“傻逼,平时不是挺横吗?今天看见人多就怂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

  只见余昭拿过同伴手里的篮球,径直砸中黄毛的鼻子。

  “靠,我操你大爷!”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黄毛怒吼着冲过去,余昭不慌不忙按了下后颈,侧身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直接把人往地面猛摔下去。

  看上去很壮实的一个人,顿时软成了一滩泥,挣扎几下,还是爬不起来。

  一切发得太迅速,刚才还硝烟四起的街边,鸦雀无声。

  黎月原以为争端会就此结束。

  余昭却弯下腰,单手抓住黄毛那头枯燥的头发,像拖条死狗般把黄毛拖过来,用另一只手反拧过黄毛的胳膊,从后面把人压在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前盖上。

  轿车刺耳的报警声中,黄毛猛喘几口气,五官被挤得变了形,鼻血糊满半张脸。

  他腿还是软的,一个劲地求饶:“余昭,别、别动真格啊,跟你开玩笑呢,闹着玩的。”

  余昭问:“好玩吗?”

  他声音很轻,有点哑。

  黄毛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_吟,不敢说话。

  偏偏就在这时,黎月的手机响了一声。

  这点微不足道的音量惊扰了余昭,他转头漠然地瞥来一眼,又收回去。

  “有人在,给你留点面子。”

  积攒已久的雨滴,在此刻急速落下。

  晚风狂野卷起飞旋的树叶,余昭松开黄毛,手往地面指了指。

  “跪下来,认个错,今天就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