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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治

  *

  沈醉应该赶紧去洗漱换衣才对,可她今日在外面被人欺负惨了,满腹委屈说不得,总想跟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撒娇。

  明月臣倒听出沈醉言外的娇嗲,他心下好笑,弯了长眸朝她伸手,“过来。”

  沈醉高兴扑到轮椅边儿,蹲下搂住明月臣的腰往他怀里蹭。

  猫遭了冷落,气得大叫了几声,跳上回廊围栏走了。

  明月臣摸到她一身湿衣,指尖往上,揉了揉她发顶,笑道,“十一说,你又跑去欺负那群门客们了?”

  沈醉比往常回来晚许多,暗卫领命出去寻她,将她回庄后的动向一五一十都报给了明月臣。

  他并非指责,年轻人嘛,沈醉跟他们打闹着玩儿,总比同他缩在小院里自怨自艾得好。

  “谁让他们讨人嫌。”

  沈醉白了黑衣人一眼,“就晓得告我的状。”

  黑衣人恭敬低头,不接话。

  时候已不早,沈醉起身推明月臣进屋,眼睛还盯着跟过来的黑衣人,她状若随意的一句,“十一,你明儿卯时喊我起床。”

  黑衣人未答话,明月臣先挑了眉,“哦?”

  这倒稀罕,卯时天还没亮呢。

  沈醉头一回跟师兄撒谎,手心出了汗,不免紧张,“廖先生说,我采得荷蕊不能用,他明早与我一道下山,教我怎么挑好的。”

  廖玉成的新方子还没用上,明月臣只当沈醉贪玩,淡声道,“近日暑气渐盛,你在外边儿跑,仔细别中了暑。”

  “我晓得。”

  沈醉松了口气,知道把师兄这边糊弄过去了。

  黑衣人方应了声:“是,少主。”

  咬字清丽冷漠,是位女子的声音。

  她身板笔直地随在二人身后,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仿若随时溶于黑暗里去,偏腰间系着一条极为鲜艳的红腰带,于夜色中若隐若现。

  她乃万剑山庄最精锐的暗卫,三十六血衣卫其十一。

  -

  翌日晨。

  一抹极淡的微茫将在天边亮开,沈醉提着一盏小灯,同背起药箱的廖玉成摸黑下了山。

  初阳未现,风且凉,她探头探脑将廖玉成引上乌篷船,男人青衫修长,转身过来要搀她。

  沈醉把手一伸,却是将灯盏挂到廖玉成手上,她垫脚往船舱里看了看,里边一团模糊的人影。

  人还在。

  她放心地掉头钻进芦苇荡里,“廖先生,你先去看看他,我马上回来。”

  黑暗模糊,窸窸窣窣一阵,和着清浅的踩水声,沈醉拨开茂密的芦苇丛,走远了。

  廖玉成立在船板上默然半晌,方提灯走向船舱。

  油灯光芒晕黄暗淡,摇摇晃晃,廖玉成俯身进了舱门,抬手灯盏往前一照,印亮少年半张英挺的面孔。

  他眼睫侧长,双目紧闭,面色虚弱。

  廖玉成将灯盏放在一边,神情如常与少年探了脉。

  沈醉要他来救人,医者仁心,他好好为人诊治便是。

  不多时,芦苇被压倒晃动的声响再度传来,紧跟着叩地一响,船身轻晃。

  沈醉划了张竹筏过来,磕到乌篷船船身,她跃上船头,边走边喊,“廖先生,如何了?”

  船舱内一片死寂,暗淡灯下看男人眉目肃然,手指搭在少年手腕,不语。

  沈醉撇过少年惨白的唇色,蹲在舱门口小声道:“廖先生?”

  不会真死了吧。

  她到底有些慌。

  半晌,廖玉成沉声开了口:“少主,你可知他身份底细?”

  沈醉摇头,眼不眨地跟他撒谎,“不知道,我把他从湖里捞出来,他一直昏迷不醒,身上什么都没有。”

  男人神情凝重,提得却并非他伤势:“我观此人年纪武功,恐非寻常之辈。”

  他摸少年的脉象,探到了他蓬勃却因伤而杂乱的内息。

  沈醉没告诉廖玉成,少年大概是朝廷的人。

  说不定还有个天家贵胄的出身,不然以他的年纪,不靠家族荫封,做不到那腰牌上的官职。

  她跪坐在一旁,心里发虚,“我想着不用带回庄内惊动人,让他在船上养养伤,等他能起身了,就打发他走。”

  廖玉成忧虑道:“只怕到时不好打发,何况…他多处致命伤,伤及心脉,若非底子强健撑着……”

  他摸不准沈醉是否真心救人,委婉道:“少主,你不该再拖一晚的。”

  昨日廖玉成见她不慌不忙,还以为此人只受了些许的皮外伤,今日一瞧…再耽搁久点儿,这船上怕只剩一具尸体了。

  “哎呀,你啰嗦什么!”

  沈醉不耐烦了,她重重拍了下船舷,“你只肖说你能不能救罢?”

  烦死了。

  廖玉成:“……”

  他救是救得回来,不过此人伤及根本,一身武功怕要折损诸多,这辈子再难有进益。

  这些话与沈醉多说无益,廖玉成从药箱里翻出几味增补药丸,喂给了少年吊气,又拿出一捆药水泡煮过的白麻布,打算先给他包扎。

  手刚伸向少年盖着的青衣,顿了顿,廖玉成看向外边儿的沈醉,想让她避一避。

  沈醉已经扭过身子,气呼呼走到船头。

  廖玉成无声一叹,落了船舱的青布帘子。

  墨绿山岭起伏延绵,在远方同夜色未褪尽的天穹溶于一色,晨光熹微,湖面起了薄凉的雾,一路往山林间蔓延。

  沈醉用一根麻绳系住竹筏和乌篷船的一端,廖玉成在船舱里给少年治伤,她便撑了船牵着竹筏,破开薄雾往湖中心划去。

  整座沙数山连同这座野湖,都属于万剑山庄的产业。

  野湖宽广,一到夏秋,荷叶野蛮生长,几欲遮天蔽日,不好打理。

  庄中一直随它放着,没怎么管过,下湖的人也不多。至于这艘乌篷船,原是沈醉幼年爱凫水采藕,单拿给她玩的。

  沈醉不想让少年上庄子里,把他藏在船上,船停在岸边被发现的风险极大。

  湖心生有不少浮丘,周遭荷叶茂密,地形错综复杂。

  除了自小爱往水里扎的沈醉,旁人不小心误入了,多半要迷失方向,刚好拿来困住少年。

  等他醒了,也不怕他乱跑。

  等沈醉撑船到达目的地,借荷叶遮掩将乌篷船藏好后,廖玉成也给少年身上的伤处理好,内服的药得回药庄里开。

  二人便乘竹筏回了程。

  路上沈醉把竹篙递给给廖玉成,她给他指了方向,自个儿采起荷花来。

  竹筏不比小船,筏面浸水,不一会儿湿了鞋袜,沈醉又把鞋蹬了,脚边堆满荷花,她粉润的脚趾头比花苞诱人。

  廖玉成每每同她独处,都不知眼睛该如何放,垂着眸子撑桨,想着沈醉看上去高兴了些,张了张嘴,仍然没把她到底想拿那少年如何的话问出口。

  算了,沈醉想如何便如何吧。

  少主脾气大,随她去就是了,万剑山庄门客门徒众百,皆非泛泛之辈,明月臣誉满天下,能保她随心所欲地过活。

  她且并非那伤天害理的恶人,只是个被教养地有些蛮横的女儿家,平常不谙世事,爱使点儿小性子罢,让让她又怎么了?

  暂不表。

  廖玉成保了少年性命无虞,他这一晕,足昏睡了三天。

  他睡得不安稳,外有伤痛折磨,内里幽梦不断。

  少年随船漂泊,耳旁总漾起水声,眼前的黑暗逐渐渡出一汪深幽湖水。

  暗光昏昏,湖面纯净无一外物,极缓慢泛出涟漪,黑发丝丝缕缕在湖面上散开。

  她浮出了水面。

  黑发衬玉面,眉秀若远山,瞳是琉璃浅褐,唇上浅朱。

  似有人展卷泼墨,分明用得都是极清丽的色彩,偏勾了副惊心动魄的美人图出来。

  少年翻来覆去地入梦,冷眼旁观地看,似乎知道眼前一切捉摸不定,永世无法靠近,所以心中无波无澜。

  不知何处飘来吟唱,“皎皎若明月,渺渺何所兮,明华无人揽,玉琼尽碎,君子楼外风云歇,仙踏莲步来。”

  少女声嗓婉转,时远时近,牵着他睁了眼。

  日光微熹,晨风吹拂薄雾,荷莲清香,少年霎时回神。

  他仍在船上,周身衣物温暖洁净,伤痛不再。

  外边传来朦胧模糊的轻吟,和他梦里一样的调子,混着奇怪咕噜声响。

  他撑着船蓬内壁坐起来,扯到伤口,低嘶一声,又觉喉咙生疼,唇角也裂了。

  乌篷船因他的动作晃起来,轻吟声当即中断,少年转动僵硬的脖颈偏头探四周。

  首先入目的,却是男人的侧脸。

  廖玉成弯腰在他身前,指尖搭在他手腕上,探着他的脉象。

  少年病容枯槁,薄唇干裂,他对醒来后看到的一切都极为平静,偏头略过廖玉成,朝船舱外递出目光。

  外边传来朦胧模糊的轻吟,跟他梦里一样的调子。

  船舷上侧身坐了位少女,戴竹笠着青衣,身形窈窕婉约,一抹青烟似得。

  她垂首下望,裤腿挽起,光洁小腿在湖里晃了晃,去踹不远处的荷叶,手里捧着朵莲花摘蕊,葱嫩指间比莲身更白。

  她身旁一个新的小药炉,咕噜咕噜烧炭熬着药。

  少年于是笑了,沙哑地唤:“姑娘。”

  沈醉撇过去一眼,眼尾潋滟一转,极快收回目光,她不作声。

  只一眼,一笔一画铺开,于少年梦中的美人图重合。

  “姑娘眼下是来当菩萨的?”

  他依在船舱,眼前一暗,廖玉成侧了身,肩膀挡住他全部视线。

  “少侠慎言。”

  廖玉成端正神色,不苟言笑做出“请”的姿势,“少侠往里挪挪,我替你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