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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衫

  *

  见沈醉走到一人身前,拧了眉,皱起鼻,垫了点儿脚,探身往他胸膛衣襟上嗅着什么。

  “少、少主,怎、怎么了?”

  那人当即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少女鼻尖秀致,面色厌嫌,汉子们一排笔直站定,她略过此人,又嗅到别人身上去。

  沈醉没说话,一行人让她如此嗅了个精光,她眉头拧得越发紧,最后朝一人伸手。

  她抬起下巴,不屑道:“把你外衫给我。”

  夜风渐凉,沈醉浑身湿透,觉得冷了。

  但她有事没定下来,来不及回去洗簌换衣,随便找件衣裳裹裹得了。

  她从这群莽汉中间,勉强挑了个味道不算难闻的。

  好巧不巧,正是撞了沈醉那年轻男人。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看着端正精神,实则一个愣头青,当场呆住,“啊?”

  沈醉径直上手,去扒她外衫,少女芙蓉玉面上秀眉一挑,端是凶神恶煞,“让你给我就给我!”

  沈醉其实认得男人,濮川武林世家楚家的长子,楚洄之。

  他爹使一手断阳剑法威震武林,大概七八年前,一招败给了她师兄。

  她扯下楚洄之外衫,展开往后肩上一搭,懒得再同他们废话,踩塌一朵掉在路上的荷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阵风过,屋檐下的六角宫灯晃了晃。

  明暗不定间,少女身影消失在月亮门边,门洞旁探着一斜月季,风吹花枝轻晃。

  “好家伙,这祖宗可算走了。”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也快走吧。”

  众人大松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勾肩搭背地离去。

  要下回廊时,被沈醉抢了衣服、仅着里衣的楚洄之鬼使神差,回眸向门旁的月季看了一眼。

  灯里看花,分外娇艳。

  他低喃似叹,“难怪你们总说少主惹不得。”

  楚洄之刚进庄子里作门客不久,身边同伴耳提面命,说一定要离少主远点儿。

  她不待见他们这些当门客的,路上遇到了就要找茬教训人,刁蛮得吓人。

  他起初还不信,江湖上明月婢也是鼎鼎的大名,今日面对面地一见,方知传言不假。

  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子,居然如此可怕。

  楚洄之一颗心,眼下仍在怦怦乱跳。

  “瞧你们这怂样儿,怕她作甚?”

  忽有人不服气地开口,引得众人互啐起来,“谁怕她了,你方才不是屁都没敢放一个?”

  “屁话!”

  “怎能说怕,她沈醉一介弱质女流,让她罢了!”

  “算了,咱们吵什么,人家本来看咱们不顺眼得很,居人之下,惹不起躲远点儿就是。”

  一行人争执不下,也走远了。

  夜色渐深,灯火荧煌,一道修长身影投在门扉上,周遭尽是药涩苦香。

  沈醉裹着对于她来讲过于宽大的外衫推门进去:“廖先生?”

  屋子拥挤,四处摆满竹篓簸箕,摊开白日里要拿出去晒的草药,左上药童在炉子边打扇。

  正中一青衫男子长身而立,手里捻着一株药草在看。

  他闻言转身望向沈醉,清俊面上的笑顿了顿,“少主?”

  他温声问道:“怎么搞成这模样?”

  “别提了,不小心掉湖里了。”

  在万剑山庄里,除了明月臣,其他能得沈醉好言一二的人,仅仅只有药庄里的医师们。

  她也知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但她一向不在乎这些,走过去撇了撇药童,“你出去。”

  药童犹豫,“师父?”

  廖先生全名廖玉成。

  他看沈醉这般,心下了然,知她有事来找,吩咐道:“你出去罢,打点儿热水,找根干净的巾子。”

  好赖先让沈醉擦擦脸。

  药童刚一出门,沈醉双手合十,露出讨好一笑:“廖先生,明早你跟我下山出诊好不好?”

  船上少年的伤沈醉看过,很重,要命。

  不过熬一晚上不成问题,沈醉又不是真得担心他,让他熬去。

  明天早上她寻个借口带医师下山给他瞧,才好掩人耳目。

  药炉子烧开,滚水顶了锅盖,沈醉动作有些大,外衫滑落肩头,掉在地上。

  沈醉没去管,眼巴巴盯着廖玉成,却见面前温润端方的男人低眸,看了一眼落地的外衫。

  沈醉疑惑唤他:“廖先生?”

  外衫很大,形制上能一眼瞧出来属于别的男人。

  廖玉成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抬眸作不解状,“出诊?”

  要知沙数山方圆五六十里地,都没有别的人家,去哪里出诊?

  明月臣每日三次问脉、药浴、行针,药庄里的炉子几乎没有熄过,医师们空闲时候很少。

  廖玉成医术不俗,用荷花蕊入药的是他新出的方子。

  但他在药庄的一干医师中,算不得最出挑。

  且他年纪不大,性格温吞,耳根子软,架不住沈醉央求。

  沈醉琢磨一路,廖玉成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有他会帮她瞒着。

  她小步凑到廖玉成身前,拽了男人衣袖,声音软和,“廖先生,我下午在湖里捞起来个人。”

  沈醉开门见山,“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我怕他惹了仇家给庄子里添麻烦,你明早跟我下山给他看看就好,不要惊动旁人。”

  少女离得极近,廖玉成聚精会神,也无法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说得话上。

  他垂着眼皮,眸光不自觉、不受控地散向她雪白姝丽的面孔,灵动鲜活的眉眼。她的瞳孔清透泛着淡褐色,像成色上好的琉璃宝石。

  说话时带着云州一带特有的软糯口音,她刻意压低了,透出一丝不自觉的甜,若有若无勾着人的心。

  何况,沈醉破天荒地在和明月臣之外的人撒娇。

  跟他。

  廖玉成逆了光,面上神情莫辨,沈醉只以为他在怀疑她的话。

  她心虚地往后退了退,低头拨弄起略干的额发,“廖先生,救人一命嘛。”

  若非那少年伤得太重,她随便找点儿药给他就成,哪会求到别人面前。

  廖玉成也是,不识好歹。

  廖玉成定了定神,不敢再看沈醉,语气游移道:“这……”

  他在想沈醉方才说了什么。

  “你要不想去就算了。”

  沈醉性子躁,没有立即得到廖玉成应声,只当他不肯。

  她哪擅长求人,当即恼了,“你不去我找别人。”

  沈醉转身往外走,边回眸瞪了廖玉成,还要跟人翻脸,“你可不许出去跟人说,不然我……”

  袖口上一紧,廖玉成拉住她,无奈失笑:“少主,没说不去,可那人既然流落至沙数山,你不让旁人知晓,你的安危该如何?”

  “这你无需多虑,我早想好了。”

  听他应承下,沈醉得意了,杏眸亮晶晶的,对廖玉成勾勾手指。

  她像在唤狗,可让她高兴有何不好的,廖玉成从容自若,俯身过去,听她耳语道:“你这样……”

  少女身上有浅香,冲淡药材苦涩味。

  两人便商议好,明早卯时初一起下山。

  事已定,沈醉看了眼浓黑天色,怕师兄久不见她回去担忧,急忙要走。

  她小跑进院子里,药味随风漾开,廖玉成声音传来:“少主,你落了东西。”

  沈醉回眸一看,脚步停了一瞬,“啊,你拿去还给、还给……”

  是那件外衫,沈醉抢得楚洄之的。

  让廖玉成拾了起来,男人眉目疏朗含笑,立在原地虚虚递给沈醉。

  他等沈醉过来拿。

  可沈醉急着走,她跟楚洄之不熟,他的名字凝在舌尖,眼下硬想不起来了。

  她后而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就是濮川楚家那个大公子。”

  少女急冲冲离去,廖玉成托着外衫,原地站了许久,不知想到哪里出了神。

  他刚刚还有许多话想同沈醉说一说,譬如男女有别,礼义廉耻。

  沈醉那般仪容不整,湿着身子披着男人的外衫到处乱走,江湖人士再不拘小节,她为女子如此行径,极为不妥。

  可说出来了,倒显得廖玉成庸人自扰。

  因为她是沈醉,是明月婢,她不守世人陈规教条这一套,也不会在意,更没有人能左右得了她。

  “师父?”

  药童端着铜盆回来,被面无表情立在门口的廖玉成吓了一跳。

  廖玉成抬手将外衫扔向药童,药童手不空,外衫砸进铜盆里,吸了一团水再度摔到地上。

  他听见自己声音轻轻,落进浮着药苦味的风里,“拿去烧了。”

  此等小事,沈醉不会挂心,眨眼能忘得一干二净。

  —

  沈醉回到了她和明月臣起居的内院最深处。

  明月臣在庭院中等她,轮椅边半跪着个黑衣人,两人在说话。

  他分得出来沈醉的脚步声,随少女轻快靠拢,风过水的腥气。

  明月臣寻声侧目,游廊处掌起灯,灯火润泽他眉眼温和,然眸中空泛,“小醺?”

  沈醉在他数步之外停下,她身上衣服要干不干,黏糊糊得难受极了。

  瞧见师兄,她垂首用脚尖碾过地上一颗杂草,方犯了委屈,“师兄。”

  她闷声闷气:“我掉湖里了。”

  还不能说真话。

  旁边的草丛这时一阵簌响,蹿出一只梨花猫,它扑抱住沈醉的小腿后打了个滚儿,翻着肚皮蹭她裙摆。

  它想沈醉抱它。

  沈醉不抱,她立在原地拿脚拨开它,小声嘀咕:“一把年纪还黏人,不害臊。”

  她话里有话,说猫也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