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面熟……武官之首赵将军的独女，赵疏桐？
她一贯大开大合，说话行事随心，身边跟着的基本都是武将的子女。
虽然赵疏桐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惯于诋毁裴夕舟，但也敬而远之，同梅长君更是从未有过交集。
见梅长君望过来，一向大大咧咧的赵疏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
她顿了顿，伸手拍拍梅长君的肩，这才鼓起勇气般说道。
“我听说昨天你救小猫的事了，那么多人围着你，你也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你做得对！小猫何其无辜，我们日日学着圣人之言，当懂得锄强扶弱。
“徐丽鸢她们着实过分，我早看她们不顺眼了，若当时在那里，定要狠狠揍上一顿出气。”
赵疏桐噼里啪啦说完一堆话，停了停，又小心翼翼地抬眸问道：“长君行事仗义，可愿交我这个朋友？”
梅长君有些意外，旋即明白过来：赵疏桐在赵将军的培养下，行事极正，浑身上下透着一个“义”字。
昨日草场人影纷杂，少年人又喜欢热闹，指不定有谁远远看见了，然后到处说了去。
刚好传到了赵疏桐的耳中。
“我是无意间听朋友说的。”赵疏桐生怕梅长君拒绝，急忙又解释了几句。
“贸然相问确实有些冒昧，不如你等会儿同我们一齐练武，大家多聊聊？
“我们功夫好，人也多，徐丽鸢要是再敢找你麻烦，我们定能替你打回去！”
话音刚落，梅长君附近的七八位公子小姐们齐刷刷地向她望来，真挚的眸光中荡着同样的豪气。
不愧是武将子女，这是直接把我包围了……梅长君笑了笑，点头道：“好。”
赵疏桐高兴地向大家挥了挥手，满面笑容地还要说话。
“赵疏桐——你又不认真了。”
原来她动静太大，把师傅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师傅恨铁不成钢地叮嘱赵疏桐：“我知道你功夫好，但习武也修心，你问问你父亲，毛毛躁躁的如何练好武功？”
师傅在军中也有任职，同赵将军相熟，去赵府拜会时也见过赵疏桐多次。
赵将军得知他要来演武场教学，特地拜托他磨一磨赵疏桐的性子。
可赵疏桐一点也不怕他，立即扬起一个乖巧的笑，让人不知如何继续批评下去。
师傅深吸一口气——这是想等他走开继续说话。
他想起赵将军的嘱托，双手往身后一放，就在赵疏桐附近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她一眼。
梅长君好笑之余，却也找不到机会同徐若鸢搭话，只得耐下性子，望着徐若鸢的方向发呆。
这两人的性格可真是完全相反，若前世的徐若鸢也能多出几分不羁与肆意，说不定……
她正想着，恰好对上了徐若鸢怯生生望来的目光。
徐若鸢刚才一直在偷偷打量梅长君，但总是只看一眼，然后立即转开。她听见赵疏桐肆意地同梅长君说话，看见一群公子小姐们簇拥在梅长君身旁。
真好……这样一来，日后徐丽鸢定会收敛许多。
徐若鸢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昨日回府后，徐丽鸢先是数落了她许久，然后扬言要给梅长君一个教训。
徐丽鸢说了，梅长君是顾府长房嫡女又如何，先前一直养在庄子上，靠着运气用了顾珩的名额来承天书院念书，还不是一个朋友也求不到。
徐若鸢默然地站在徐丽鸢身前，垂下双眸，不敢回话，但她觉得徐丽鸢说得不对。
梅长君只是心中有自己的主意，所以不曾刻意讨好谁。
昨日草场中，她一袭火红长裙挡在小猫面前，眉眼间透着徐若鸢羡慕的肆意与疏阔。
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吸引旁人与之相交呢？
徐若鸢一边想着，不禁再往梅长君那儿望了一眼。
于是四目相对。
徐若鸢并未料到梅长君会向她看来，眼睫无措地眨了眨，就要移开目光。
但她没有动。
因为一个柔和而明亮的笑容在她眼前绽开。
徐若鸢一时间思绪翻涌。
她在对我笑？
她记得我？
可我昨日那般怯懦，完全阻止不了徐丽鸢。
梅长君仿佛看懂了徐若鸢眸中变幻的情绪，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右边一座试剑台。
下堂课是自由练剑，梅长君想让徐若鸢一同过去。
徐若鸢眸中划过一丝雀跃，用力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武学师傅终于宣布下课，学生们一阵欢呼。
“总算结束了，这个师傅也忒严了。”
“我听家中长辈说，他是近来新起的武官，做事向来认真。”
“那也不能把我们当将士来训呀。”
“当将士来训？这点训练算什么？你若是去我爹爹的军营，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练兵了。”
最后一句是赵疏桐说的。
她叉着腰，对身边一个有些蔫了的小公子笑着摇了摇头。
“走走走，去练剑。”赵疏桐拉过梅长君，朝前一挥手。
梅长君眸带笑意，不疾不徐地道：“疏桐，我还有个朋友，也可以来吗？”
“谁呀？”
梅长君朝侧方指了指：“徐若鸢，她昨日也想着救猫来着，刚好就认识了。”
“跟徐丽鸢不对付的那个妹妹？好！”赵疏桐侧头想了想，对正在望着这边踌躇的徐若鸢招了招手。
“长君叫你过来！”
清脆明丽的声音随风传了过去。
徐若鸢绽开一丝笑容，颊边梨涡漾起，快步向梅长君走来。
众人到齐，你一言我一语地朝试剑台走去。
赵疏桐话多，说着说着，提到昨日小猫的事，又称赞了梅长君几句，连带着夸了夸徐若鸢。
其他公子小姐们俱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徐若鸢笑容一直没有褪去，静静地走在梅长君身侧，时不时答上几句话。
试剑台到了。
“我见长君带着剑，我们比试比试？”
赵疏桐一跃而上。
梅长君含笑应了一声，取下腰间佩剑。
试剑台上无风，两人衣衫自动。
寒光轻闪，双剑凌空。
梅长君的神色微微认真了起来。
赵疏桐学的是正统的赵家剑，虽然稚嫩，但已有剑风，一招一式都透着灵气。
朝中人都说，赵将军对女儿寄予厚望，悉心教授武艺，此言不虚。
梅长君辨着赵疏桐的剑招，在心中赞叹一声，不紧不慢地挡了回去。
衣袂翻飞，剑招相接，梅长君压着真气，并未多加进攻。
一套剑法结束，胜负未分。
“长君竟这般厉害！”赵疏桐收剑而立，语气透着几分惊喜，“这才是顾珩的亲妹妹嘛，看顾琦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总是站在一旁，都不敢同我比试。”
梅长君浅笑道：“她父亲管得严，不怎么让习武。”
其实何止顾绮的父亲。
大乾朝中，并未阻拦女子习武，但如赵疏桐这般，真正练出功夫的，寥寥无几。
因为几乎没有人像赵将军这样，鼎力支持，甚至亲身相教。
赵疏桐也想到了这一层，轻“哼”一声道：“等我日后也做了大将军，定要支持有志向的女子习武。”
梅长君点了点头，赞同地道：“古有迟昭平率民起义，梁红玉抗击外敌……大乾也曾出过一位巾帼英雄秦良玉，出蜀地入朝堂，官拜将军，疏桐心怀此志，定有功成之日。”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精力充沛的赵疏桐又拉了几个小公子继续比试。
梅长君得空走到徐若鸢身旁。
徐若鸢还沉浸在两人的比试中，骤然回神，望了望梅长君身侧的长剑，眸中含着一丝向往。
他父亲也不让她习武。
清流世家，规矩严苛，她作为不得宠的庶女，更是不能有一丝不应该有的念头。
往日试剑台上，徐若鸢总是同一些不练武的小姐们站在一起，静静待着。
可刚才梅长君和赵疏桐的谈话，让她蓦然生出一丝埋藏在心底的念头。
我也可以拿剑吗？
就像是深埋地底的花儿，向着光亮处探了探花瓣。
“你想学吗？”
徐若鸢懵懵懂懂地抬眸。
梅长君取下腰间长剑，递给徐若鸢，轻而有力地问道：“你想学剑吗？”
该摇头的，徐若鸢回忆起家中教导。
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说，不能错过。
不是错过学剑，而是错过一个做自己想做之事的勇气。
“世人看法又如何？只要你想，无事不可做。”
梅长君眸光灼灼，仿佛在对着前世那个自戕的姑娘说话。
世人看法又如何，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清名舍弃生命？
梅长君隐含鼓励的眸子太亮，徐若鸢鼻尖酸涩起来，移不开目光。
“我想。”
很轻的声音，但梅长君听到了。
她脑中掠过徐若鸢悲怆的前生，掠过那幅画中温婉中透着倔强的女子……
“我想学剑。”
徐若鸢大声重复了一遍。
她面容清秀，眼眶微红，眉间渐渐浮起一股神气，将剑接过。
梅长君从最基础的招式为她讲起，讲完后，便拉着她的手一招一式地比划。
徐若鸢的眸光渐渐清晰。
此时的梅长君，并不清楚自己的意气之举给她带来了什么。
但徐若鸢知道，从此刻起，她生出了一个崭新的念头。
即便现在走在既定的道路上，即便未来可能一如既往，她也有勇气努力走到更开阔的地方去。
“多日不见，长君当上师傅了。”
试剑台下，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梅长君身形一顿。
兄长的声音……
她转身向下望去。
顾珩一身银铠，英姿挺拔地站在台下，腰间佩剑泛着华光，周身气质朗若灼灼骄阳。
“刚去宫中交完兵，得知你在演武场，便想着等你一同回家。”